“你猜得不错,你娘亲和你师父是一对亲生姐妹。”道袍女子点了点头,目光静静落在画像上,许多陈年旧事也渐渐浮现出来,“她们原本是江南有名书香世家傅正的女儿,却因得罪了太守,而被陷害满门,我师父因为早年受过傅正的恩惠,不忍傅家落得个无后的下场,所以一向不愿插手朝廷之事的师父,第一次出手救下了傅正的一双女儿,并在事后取了那太守的性命。”
“飞雪初来暗宫时只有六岁,而飞燕还不到两岁。飞雪的性子沉静如水,从小就精通书画,文采斐然,唯独不懂武功,而飞燕却不同,在武学方面颇有造诣,对武功招式,内功心法从来都是过目不忘,一学便会,因而深得师父的喜爱,只是性子有些贪玩,又爱追求刺激,常常到处为人打抱不平,得罪不少权贵。”
步霏语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起,她似乎能想象得到师父年轻时的模样,定是个洒脱不羁的女子。
“后来你娘遇上了你爹,十六岁那年便出嫁了,你师父因为担心自己在外面惹下的麻烦会连累到你娘,毕竟你娘不是江湖中人,所以她从未对外提起过有关你娘的事,每次去看你娘时,也是格外小心,只敢半夜偷偷地去,就连你爹都不知道你娘还有这样一个妹妹呢。”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伽国便陷入了六王夺嫡的纷争,武林上的各大门派几乎都无一幸免地卷入其中,被灭了满门的也不在少数。”道袍女子说到此处,顿了顿,看向步霏语,“步云庄出事的那一天,你师父便有预感会出事,所以才赶过去看看,没想到还是迟了,她带着你回到暗宫的那一晚,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她很自责,她说如果她早一点赶去,或许姐姐就不会死。”
道袍女子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却让步霏语听得心都揪了起来,大火之中,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情形,如今还依然历历在目,一袭黑色夜行衣,手握宝剑,站在一片火海里,满脸的焦急地四处找寻,直到找到她的那一刻,师父的脸上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而那莫名熟悉的笑容让她产生了一丝恍惚,竟以为是娘亲来救她了。
“你师父当时才只有十六岁,却要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独自一人面对撑起整个暗宫的责任,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她强迫自己坚强起来,收起了她一贯的轻狂叛逆,每日埋首于暗宫的事务,四处奔波,步步为营,千般算计,只为了能让暗宫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生存下去。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她没有辜负师父临终前的期望,只用了三年的时间便让暗宫恢复了元气,重新拥有江湖上无人可撼动的地位。”
道袍女子叹息着走回步霏语身边,“因为你娘亲临终前的嘱托,你师父不得不编一个谎言,瞒着你所有的真相,又因为愧疚与自责,更担心那个谎言被识破,所以她一直不敢认你。”
“静心师太,那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步霏语追问道。
道袍女子默了一会,说道,“十六年前,伽国内忧外患,朝廷局势动荡不安,边关年年征战,沉重的赋税让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六位皇子又对皇位虎视眈眈,为夺皇位,结党营私,笼络江湖人士,不择手段地铲除异己,甚至不惜发动内战,连累上百万无辜的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楚御风身为六皇子之一,因为不受老楚皇的喜爱,手上又无兵权,一直处于劣势,所以不得不另辟捷径。他迎娶楠国公主,私下与楠皇定下盟约,联手天残门一起灭了步云庄,只为抢夺你爹研制的迷魂引魄。”
“那是一种能够操控人心智的奇药,服下此药的人会如同傀儡一般受人操控,却又不露出丝毫破绽。楚御风最后将它用在了老楚皇身上,成功操控了自己的父皇,又在楠皇的帮助下,一步步除去其余的五位皇子,最后登上了皇位。”
步霏语被道袍女子口中的那段往事震惊到,她没想到楚御风是这样登上皇位的,更没想到,太子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迷魂引魄竟有这样可怕的作用。
“你师父是在一次暗杀行动中,无意得知这一切,只不过当时天下已定,楚御风早已登上皇位一个多月。在那段时间里,她总是一个人徘徊在皇宫门口,我知道她放不下那段仇恨。”
道袍女子忽然沉默下来,起身独自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漫天飞雪,“我仍然记得,那一年,青峰崖上也像今日这般,落满了雪,她突然从外面回来,一个人坐在雪地里,守着这满园的墓碑,几天几夜,一动不动,皑皑白雪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潜入了皇宫,她就站在楚御风面前,拿剑指着他,那一刻她要报仇轻而易举,可是,到最后她都没有动手。”
“多年以后,我问过她,为什么当时放弃了。”说道此处,道袍女子转头看向步霏语,眼中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深意,“她平静地告诉我,在六王夺嫡的战乱中,她见了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老百姓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当时好不容易结束战争,他们才刚开始过上安稳的日子,她清楚报仇会带来的后果,帝王遇刺身亡,皇位空悬,到时势必又会有更多的人出来争抢那个宝座,免不了又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那些当权者可以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百姓死活,随意发动战争,将他们的生命视作蝼蚁,而她做不到,她不能那么自私,因为个人的恩怨,毁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所以她……放手了。”
步霏语听到这,想象着师父独自坐在雪地里几天几夜的情景,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浸染心间,她似乎能体会到师父当时所承受的痛苦和挣扎。
原本,在她印象里,一直奇怪师父为什么很少笑,如今终于明白,原来师父的过去背负了那么多沉重的人,沉重的事,这一切,换作任何人都无法坦然吧。
“静心师太,我明白你今日带我来这的苦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步霏语转身向屋外跑去,一路朝着师父住的梅园跑,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见上师父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