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童话,是因为一直把童话里的世界当成了自己的童年。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像童话里安排的一样,知道长大,体会到那些痛时,才知道,小时候纯真的想法,只会在惨怖的现实中被击得粉碎。唯有此时,我才体会到,在命运之中,我们只有被这不公的命运所束缚,永远没有逃出这牢笼的一天……
棉铃将脸颊深深埋在双膝之间,用浴巾将自己整个蒙住了,半蹲着蹲坐在长椅上。头脑里的思绪就像乱麻一样,自己还是没法从这其中解脱出来。半晌,她开口了:“未央……萧大伯…的墓…在哪里…”
坐在她后排的未央沉默了,半天,他忧伤地低下了头:“没有……”
“…………”棉铃也沉默了,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长椅前方阴暗湿冷的地面。
“没有任何墓地,没有任何葬礼,我父亲他,从世间消失了,从时光中消失了。”未央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无尽的逃亡,不断地逃,只为了逃离一个人的掌心。为此,我整整逃了五年……而就在五年前,我的父亲,就在和我不到一米的距离,被那颗冰冷的子弹击中,在我的面前,倒了下去……”
那段惨痛的回忆不断在未央脑海里回荡着,那张狰狞的面孔,冰冷的枪口,无情的子弹,将一切都击碎了。自己还记得父亲被子弹击中胸口那痛苦倒下的身影,那痛不欲生的表情,那最后托付给自己的话语——
未央,逃出这里,勇敢地活下去,活下去啊……
为了父亲的遗愿,未央逃离了那个吃人的可怕地方,逃离了海格伦特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这片他挚爱的土地,带上那份对父亲的追思,坚毅地在水深火热的生活之中活下来了……
未央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哪怕再不愿意去想起,那段记忆也无法被抹去,那段历史,是不会改变的……
“在你母亲葬礼那天,我父亲看到了你母亲生前从战场寄回来的信件,”未央决定不再逃避了,缓缓地将童年的丝丝回忆一点一点地拨开,“在信里,你母亲写到了很多,其中多次提到了那艘飞过威尔士上空的飞艇,你母亲曾用她的双眼亲眼见过从飞艇上落下的流弹和炸弹,炸毁了城镇,那座飞艇,就像一个恐怖的黑暗笼罩了它身下的地面,爆炸、哀鸣、绝望……”未央双手抱着膝盖,“那时年幼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父亲从我身边离开的。直到铁旋爷爷告诉了我所有的实情,还有父亲离开的理由。他告诉我,我父亲有一个亲生哥哥,其实是那座空艇的主人,而且,那时,那座空艇居然出现在了海格伦特不远的上空。你父亲告诉我,我父亲很有可能就是去找他哥哥了。如果,一切都证明我父亲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大伯,其实就是战争的始作俑者,那我父亲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棉铃听着每一个字,心感觉在默默泣血。她将脸重新埋在双膝之间。窗外的雨声渐渐停了,悄悄地倾听这两个孩子心中的声音……
未央咬着嘴唇,“我父亲,肯定是知道全部真相的,所以,他肯定是去找我大伯确定这一切的。他想去阻止这一切,阻止这场夺取你母亲生命的战争,阻止它,阻止它再伤害更多的人,不要让更多像你母亲一样的人陷入一样的悲剧……”未央忧伤地说,“但最后,但我拼尽了全力登上了飞艇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所有担心全是真的……一扇铁门外,我听见了事情的全部,骄奢的话语,兄弟的反目,拍桌子时那一声声怒吼般的争执。但是,那扇冰冷的铁门,却将我深深地挡在了外面……”未央黯淡的眼神从自己的瘦弱的手臂上扫过,“要是,当时,我能有力气,打开那扇门,哪怕只有一秒,我也不会只看见我父亲最后临死前的一面。我在铁门外清晰地听见,我大伯一把抓起枪的声音,举着冰冷的枪口,对着我的父亲,愤怒地扣响了扳机,无情的子弹,那‘砰’的一声,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我哭着,叫着,踢着,一拳一拳,软绵绵地打在冰冷厚实的铁门上,就是打不开那扇阻断了生命的铁门,在门里,我父亲失去了生命,在门外,我失去了父亲,那一刻,绝望的枪响充斥着我的耳际……”
漫漫的雨帘从屋檐垂下,隔开的是无尽的天涯。一只孤零零的寒鸦飞过屋檐,落在钟塔的扶手上,孤独地哀嚎了一声,又扑棱着翅膀,飞入了无尽黑暗的夜空之中,留下了一片暗色的羽毛……
棉铃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捂着头,摇晃着,“未央,别再说了,别再…别再…说了……”两丝凉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打湿了自己身前的衣服。
未央垂下了头,“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的,这些沉重的事实……”他仰面躺在长椅上,“如果可以忘记,就尽量去忘记吧,去忘记那些生命所不能承受的重量……”他将手伸向天花板,看着五根手指渐渐融入穹顶的漆黑之中,“但是我,直到现在,还无法忘记,无法忘记那五年前,那个绝望地夜晚,那冒着烟的枪口,我大伯那狰狞的面孔,还有他脸颊的两撇小胡子……门开了,我父亲的身影倒下了,就像一道绝望的痕迹,落向了冰冷的金属地面……”
棉铃的肩膀微微一颤,听到那个字眼时,她顿时明白了什么。她的眼神呆呆地望着身下的地面,她知道了自己晚上遇到的是谁了……
未央的话语落下,教堂的四壁陷入了无尽的寂静。棉铃始终一言不发,不是因为逃避现实,而是陷入了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