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太长时间的强光,电筒有些吃不消,光线昏暗得只能照到附近一米左右。
但即使这样也足够了。
艺纯无可奈何地咧嘴笑笑,转圈扫了眼身边的情况,看来那血肉模糊的鬼东西还不止有一只,光他能看到的就上了二十,眼前的几个烂得连皮肤都没有,可骨头却是青的,黏附着黑红的碎肉,看得艺纯胃里一阵阵恶心。
“兄弟们,我这身板不经揍的。”说着艺纯索性盘腿坐下来,扶着下巴开起玩笑:“况且我也没想到你们那亲戚脑壳脆得活像棒棒冰……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一个一个上,别打脸,留口气,嗯?”
要是宁乐知道我能和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聊这么high,那得把我鄙视到什么地步啊。
艺纯闭上眼想象了一下,还是觉着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可眼前的东西围得越来越近,几乎贴上他身子,腥臭味熏得他喘不上气来。
事到如今也没法再深思熟虑了,艺纯下定决心,抄起手电筒往离他最近的东西脑壳上一砸,也不管血溅得多高,拔腿向前跑去。
“呲——呲——”
能划破人耳膜的尖叫声又抬了个音调,那怪物一个个疯子般朝艺纯扑来,按住他一通撕咬,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吃进肚子里去。
“放开……放开我!”
真是屋破又逢连夜雨,艺纯手里的电筒偏在这节骨眼上熄了火,眼下只能当成个不太称手的家伙用,他挣扎了几次把手脱出来,捏紧电筒死死插进胸前那东西的脑壳。
暗黄色的脑浆“噗嗤”喷了他一脸,混杂着腐肉的恶臭,冲得他鼻子一阵阵酸痛。
跑不掉,根本没办法跑。
艺纯大口喘着粗气,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感已经强烈得无法忽视,没多久他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但这算******什么死法啊,到了地下见阎王,难道要说“你家动物园没关好,把我祸害的英年早逝”吗?
就在艺纯几乎放弃抵抗的之际,突然一道红光从他面前划过,带着轻微的火药味,停在了不远处一个坟头。
“小伙子,快跑!”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吆喝,艺纯看了眼坟头那嗤嗤作响的火星子,猛地清醒过来,那是炸药!
来不及骂娘了,艺纯拼尽全力打了个滚,将黏在身上的几具活尸碾到一旁,起身跌跌撞撞跑了两步,但还是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铁定玩儿完,炸药的威力绝对不是那群孤魂野鬼比得上的。
艺纯不忍看到自己被炸成肉渣子,赶紧把眼睛闭上,随后耳边便响起了震天动地的爆破声,一股热浪扑了过来,硬生生将艺纯冲出十几米,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几根没折断的骨头,只是意识模糊的厉害,血沫堵在喉管里,呛得他根本无法呼吸。
“能撑到现在不容易。”
恍惚中艺纯听见有人在说话,接着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扛上了谁的肩膀,摇摇晃晃,催眠曲似的节奏,很快让他进入了昏睡状态。
是谁扔的炸药,又要带他去哪,这些艺纯通通没力气考虑,他知道这种状态下只要合上眼,可能永远睁不开了,但身上的疲惫是他不论如何无法抗拒的,对于折损到一定程度的机体来说,好像只有睡眠才能得到一些绵薄的修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也不知是多久以后,艺纯终于有力气能睁开眼睛,朦胧中他发现自己正在什么人的怀里,不知是敌是友。他想逃开,但整个人虚弱得像个婴儿,别说是反抗,吸口气都觉得肺部一阵钝痛。
“你醒了?”
抱着他的人是个姑娘,艺纯发现这点的时候脸红得发烫,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一把将她推开:“你你你……咳咳,你干什么?”
仔细看那姑娘长得还有几分姿色,眉清目秀的,被橙黄的篝火光一照,简直能把艺纯所有歪脑筋全勾起来。
见他这副窘迫样,那姑娘抿嘴一笑,指指篝火旁坐的几个人告诉艺纯:“别害怕,我们和你们是同行,来淘货的,你身上还有伤,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艺纯心里紧张,也没察觉这姑娘话里的蹊跷,只顾着追问白东阳的去向:“对了,你们有没有见到个人……和我差不多高,嗯……”
说到这艺纯不禁语塞,白东阳长什么样他还真描述不出来,思前想后他干脆决定讲点不需要文学功底的:“哦,穿着灰色套头衫,牛仔裤,你们见着没?”
“你说的是不是他?”
那姑娘看了眼不远处的一卷草席,声音低下去不少:“可惜他已经死了。”
“死了?”艺纯心里“咯噔”一下,干笑两声回道:“他怎么会……不可能,他不可能死。”
想来艺纯和白东阳认识的时间也不算长,但冥冥之中他是很敬仰白东阳的,如果听到的死的人是金佛爷,或者江景,他也不会这么惊讶。
为了确认那姑娘说的话,艺纯忍着疼痛挪到那卷草席前,小心翼翼扒开一角。
里面裹的是白东阳无疑,只是他脸上有些许的溃烂,粘稠的脓血黏成一团,让他的脸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
“怎么回事?”
见艺纯还要拉席子往下看,那姑娘赶忙上前制止他:“别掀了,烂得能瞧见骨头。那些鬼东西身上的脓血有毒,会腐蚀皮肤,我们处理了你身上的伤口,给你喂了消炎药,否则你也和他一样。”
艺纯这才发现自己胳膊上缠的绷带,刺痛还没有减少,但可以放心他现在没有性命危险。
“谢谢。”
听他一说,那姑娘又笑了,从篝火上端来碗泛着药香的热汤举到他面前:“这是我托人在同仁堂开的补药,你身体还是太虚弱,喝了有好处……哦,我叫蒋雁,你呢?”
“艺纯,艺术的艺,纯洁的纯。”
艺纯接过碗,怔怔地盯着蒋雁看,晕晕乎乎,他觉着眼前的姑娘有点熟悉。
“怎么不喝?”
“我见过你吧。”
蒋雁歪着脑袋看了他片刻,咧嘴笑道:“我可不记得认识你。”
“不对。”艺纯眉头拧到了一起,来回扫了遍篝火旁的几个男人,自言自语着:“我肯定见过你……还有他,还有他……”
安民,王才良,吕德海……
他甚至能叫出这些人的名字。
艺纯脑仁一阵阵胀痛,眼前的人映在他虹膜上,熟悉得像是昨天才见过,但具体是在哪,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别太勉强,还是先把药喝了。”
艺纯这才把注意力转回到手里那旋转着飘出热气的汤碗上来,淡淡苦涩的药香萦绕在鼻翼,却勾起了他心里一丝莫名的不安:“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具战草,中药的十八反常识,我都知道,同仁堂会开这种方子?”
蒋雁见状忙夺过他手里的碗,强笑着问他:“说什么呢,艺纯,在这地方咱们得相互信任。”
“还是说,你想杀我?”话刚说出口艺纯后悔了,他要面对的不只是这个姑娘,篝火旁的十来个爷们,随便来一个他都打不过。
“你说的没错,我是要杀你,还要让你死得痛不欲生。”
蒋雁声音冷了下来,她将手里的汤碗摔到地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你,你们,本来就该死。”
话音刚落,坐在篝火旁的几个男人起身向艺纯走来,火光打在他们脸上,那表情古怪得恐怖,绝望,沮丧,悲痛,挣扎,但最浓烈的,应该是愤怒。
“我没有见过你们,也许有点误会……我发誓,我是无辜的……”
最后艺纯嗓音撕扯起来,明明什么没做,却要被当做众矢之的,他没脸没皮的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感觉有点委屈。
但没有辩解的余地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艺纯不再抵抗,撑起身来向前跑,可皮肤像是被火燎了似的,灼痛难耐,他很快坚持不住,又一次跌倒在地。
那伙人根本没给他涂什么药,绷带里缠的是荨麻浆。
“疼吗?”火光中那姑娘笑得依然美丽动人,她踱步走到艺纯面前,将尖锐的指甲刺进他脸颊,慢慢往下划:“我也很疼,当年我也很疼……但你并没有停手啊。”
可笑的是,到了这个地步艺纯身上并没什么疼痛感,他在想的是该怎么逃走,人类对生命的渴望是没有缘由的,更不分什么处境。
“放开他。”
耳畔响起一声不掺任何感情的命令,蒋雁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想开口争辩,却还是忍住没说,缓缓将指甲从艺纯皮肤中抽出来,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艺纯满腹狐疑,翻过身子看走过来的人。
那人从头到脚黏附着腐烂的碎肉,发觉艺纯在看他,才不耐烦地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
“白东阳?”艺纯回头,那卷草席还在树下,刚才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让他思维乱作一团:“你不是……死了?”
白东阳半蹲下来,捻起蒋雁的脸凑到艺纯跟前:“记得她么。”
艺纯点点头,又摇摇头,白东阳没心思和他玩太极,从怀里取出那本剪贴簿扔到他面前。
“我翻过。”艺纯说完慢腾腾撕开剪贴簿外贴的塑料膜,借着篝火的亮光,他能看到第一页那张略显阴森的合影:“他们是……”
是六年前的十一个古董贩子,如果大震没有说谎,那他们少说也死了有四五年光景。
艺纯闭上眼瘫倒在地,脑海里“嗡”的一片空白。
死的到底是白东阳,还是这十一个人,不论哪边,都足够让他毛骨悚然。
“是,但也不是。”
白东阳手头上力,那姑娘惊恐万状地看着他,张开嘴说了几句艺纯听不懂的话,似乎是在求饶,但白东阳半点没留情,喀拉一声将那头骨捏成碎片。
“他们还活着,你干吗要杀他们?”
白东阳松开手,面无表情地从艺纯面前走过去,毫无预兆的,他一脚上去将篝火旁一个男人的脑袋踹掉半边,鲜红的血液混杂着脑浆喷薄而出,很快将空气染上杀戮的气味。
鬼,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鬼,十几个精壮结实的汉子,在他面前却连招架的能力也没有。
他大多攻击是一招毙命,拧断脖子,震碎心脏,鲜血溅得三尺高,快把那堆旺盛的篝火浇灭了。
艺纯匍匐在地上,脸色惨白,他不知道白东阳想做什么,更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他。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白东阳结束了这场并不激烈但残酷无比的战斗,那张脸也再一次被鲜血覆盖,在凛冽的火光中,他转身向艺纯走来。
“轮到我了?”
“你不能死。”说着白东阳矮下身子扶艺纯坐到篝火旁:“最起码不能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