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千村民上访
（1）
早晨七点，坛山村再次沸腾，比夜里救人还沸腾！村子里能转动的轮子都转了起来：轿车、卡车、双排、翻斗、拖拉机、三轮车、电车子……除了在学校读书的、外出打工的、躺床上不能动的、在家里看孩子的，村里有一个算一个，不分男女，都行动起来。三千多人，一支浩浩荡荡的上访队伍出发了！
车上除了坐人，还扯起一幅幅标语：“严惩打人凶手”、“讨还公道”、“还我土地”、“我们要生存”、“立即抢救受伤村民”、“释放被抓群众”……
一早进城上班的、做生意的，见了这样一支队伍都纷纷避让，就像遇到出殡的。
队伍穿过六里外的坛河大桥进入市区。天上还稀稀拉拉下着小雨，路边小吃摊都支起遮雨的帐篷，吃早点的哗地跑出来，不顾雨淋，站在路边看热闹。长长的队伍见首不见尾，噪杂与喧嚣吸引了更多的人，住在平房的纷纷奔出来，楼房上打开一扇扇窗，探出一个个脑袋。
这支队伍穿过市区直奔坛州市政府广场，平时空阔整洁的广场被三千多人和几百辆车一占，立刻变得一片混乱。
政府广场位于政府大楼正南，宽阔恢宏。地面是用大青石铺就，中间一个高出地面的原型平台，台阶、地面、栏杆都是汉白玉石材，中间高高竖立着一根金属旗杆，因为天气的原因，旗杆上没有飘扬的旗帜。广场除了石板地面，还有草地、喷泉、廊桥。广场的正北就是那栋政府大楼，俯仰上去先是九十九级台阶。
此时刚过八点，工作人员已经陆陆续续来上班，蓦然看到广场已经挤满了人和车，进出大楼的各个通道也被封得水泄不通。
广场外面吸引了许多过路人，人们驻足观看，越围越多，连周围几条马路都不顺畅了，汽车拼命地按着喇叭。
这种状况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远处传来警笛尖厉的鸣叫。外围的人群开始骚乱。
人群闪出一条通道，一队武警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民警，其中就有凌晨在医院拘留常义的刑警队长和他的手下。武警全副武装，民警手执警棍。他们没有直接冲向广场中间的村民，而是在围观者与村民的交汇处，不断向外驱赶着围观的人群，形成了一道隔离带，然后，迅速拉起一条警戒线，把三千多村民及数百辆车圈在了中心。
镇长高建设和金二爷把车停到很远的方，徒步往这边赶。高建设满头大汗在前面小跑着，金二爷在后面紧赶慢追，他们来到警戒线被武警挡住。高建设跟武警正在说明自己身份，金二爷追了上来，金二爷说：“对对对，确实是我们镇长，我是村主任，这不领导指示，来劝他们回去的嘛！”小武警说要向领导请示，这时，刑警队长迈着开档很宽的两条腿奔过来，一见高建设就紧紧拉住手，“建设！你怎么才来？半夜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高建设撸一把脸，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嗨，别提啦！昨天晚上喝多了，手机调到静音。”高建设回头一指金二爷介绍道：“刘刚，这是坛山村金主任。”刘刚上前跟金二爷握手，“知道、知道！坛州谁不认识金二爷！”高建设又对金二爷说，“这是我战友，城东分局刑警队大队长，刘刚！”金二爷呵呵一笑，把握着的手上下抖了两下，“刘队长、刘队长。”
“跟我来！”刘刚也没理小武警，撩起警戒线在前边带路。
镇长高建设中等身材，胖乎乎的，四十多岁就长圆了啤酒肚。他是炮兵部队的转业干部，性子急，说话冲，嗓门敞开像个炮管儿，一字一句都像扔出去的炮弹，人送外号“高射炮”。这人没读过几年书，从肚子里统共也挤不出几滴墨水，却能一天装进几斤高度白酒。他曾经跟乡镇干部拼酒，打开瓶盖，一直脖儿，咕嘟咕嘟就把一瓶酒灌进了肚子。
这些年坛州流行一句话：“村干部是打出来的，乡镇干部是喝出来的。”每到村班子换届选举的时候，有的村子往往打得头破血流。就是平时，村干部与村民也常常拳脚相向。这样的村，不打不拼很难上位，即便上了位也坐不稳。换成斯文的，不用打，吓也被吓跑了。于是，上位的村官里就少不了几个村霸，村霸治村成为乡村治理的一个怪象。面对恶劣的乡村治理环境，尤其面对矛盾多发的乡镇，各县区在乡镇干部选拔时，顾不得文化理论水平，往往越是文化水平低、越敢耍粗动愣的干部，越会被提拔到这样的乡镇任职。这样的干部往往更能镇得住，这也算以毒攻毒。坛镇处于城乡结合部，用干部们的话说这里刁民多。这一带，乡村陋习全盘继承，小市民习气接受很快，加之外来人口聚居，矛盾冲突、刑事案件频发，是综合治理的难点区域。高建设文化低、性子急、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加之深不见底的酒量，都符合区委书记宋冠德的选拔标准，因此，他被提拔到这里当了镇长，并成为宋冠德的四大金刚之一。相反，宋书记对镇委书记林科兴就十分不感冒，觉得林科兴就是一介书生，说话办事文文绉绉，动不动就是法律政策，好像干了几年政策法规研究室主任，全天下就他懂政策法律。这次征地初期，宋冠德就跟林科兴急了一次，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脸上，“依法你能办成什么事？不拖黄了才怪！以后收起你那套法律经，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最后这句他是在一次企业执行力培训会上学到的，他接着说，“你只要把事情办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后来，去党校学习、外地考察等一切务虚的事，宋冠德就把林科兴支应出去，给高建设充分施展才能的舞台。
昨天下午，高建设给宋冠德打电话，“宋书记，市委党校的食堂减肥效果怎么样？要不要调调口味？”此时宋冠德正在党校培训，他问：“建设，去哪里？”高建设说：“大饭店都是一个鸟味儿，来石油基地吧，这儿新上了一道特色菜——酱熏狗肉，晚上请你尝尝，我叫镇里几个人好好陪陪您？”宋冠德一听“镇里几个人好好陪陪”，便心领神会，“行！六点等着我。”
基地宾馆属于石油企业，经常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领导、客人，南甜北咸东辣西酸，经常变换着特色菜。宋冠德很喜欢到这里品尝。今天他来，关键不是冲着酱熏狗肉，而是冲着他更喜欢的一道菜——计生副镇长周小翠。周小翠比酱熏狗肉对他的诱惑力不知要大多少倍！这些天，他在党校学习，实在憋得够呛，他要找周小翠放松放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