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不大，中间一堵墙将厨房的油要隔绝在彼岸，唯有炖肉的香味与油烟的滋滋声穿墙而来，喧嚣着证明自己的存在。墙上贴着一大幅“送子观音“画像，画上的观音永远用她慈悲的目光审视着眼前人，嘴角微笑，若有似无;她的身旁簇拥着一群肉嘟嘟的婴儿，像是要从画中爬出来掉进人的怀中。顺着墙根摆着一个香桌，苹果，牺牲，香火，不曾断过。墙的左边开了一个小门，一道道菜便是通过这从厨房来到厅堂正中的八仙桌上，最后进入腹中不知所踪。
筵席快开始了，二妹应该不回来了吧。听说自从我结婚那天，她与亲戚们大吵了一架之后再也没有走进这里一步。
二妹怒气冲冲的对父亲吼叫:“你为了接那个狐狸精回家，居然就这样把大姐和三妹卖出去了，天下竟有你这样的父亲!啊呸，你不配做我父亲！你连家里的狗都不如，它都知道护着小狗!“
”嘿，二女啊，这话可说不得。这哪里是卖女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家‘可是天经地义啊，那大姐也老大不小了吧。虽说人家家在山村里，远是远了点，但人家想的多周到啊，怕你姐想家，放心不下妹妹，还愿意让你姐带你三妹一起嫁过去。这样开明的人家，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媒人二婶赶忙接腔道，生怕这胡娶乱嫁牵线的罪名落到自己头上。
“二婶，枉我们几姐妹叫你二婶这么多年，你却为了那人家里的礼金，在这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把一坨屎说成一块金。我大姐，样貌上过得去，心地好又吃得苦，而且还是即将高中毕业，一只脚迈进大学的高材生，那人小学都没有毕业，又矮又丑，腿还天生残疾，走路都不稳当，我姐怎能嫁给这样一个人，我不同意!绝不！“
”这可是你想错啦。嫁娶，讲究的门当户对，人家是有残疾家里光景不好，可你想想你大姐……“她往门外探了探，突然降低了音量。“高三读了一半，休学在家整日胡思乱想，疯疯傻傻。下大雨的时候，在雨中跑来跑去，时而哭泣时而笑，见人就问'是不是你把我爸藏起来了'?这样的姑娘，你说，谁家敢要？“二婶连珠带炮，轰然砸下。
“说我姐疯，你们这群人，要不是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们姐妹和我妈，帮着他……“她指着面前高出自已几个头的男人，恶狠狠的说道，帮他在外面搞失踪生儿子，我姐会变成这样吗？会变成这样吗?会吗?“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诘问，呼出的气流掀翻屋顶，将屋内的空气搞得天翻地覆。吼到最后，竟开始哽咽，低声啜泣。
众人在二妹的哭声中沉默不语，就连上秒钟无比理直气壮的二婶都半张嘴，竟说不出一个字。屋内死一般的静寂，屋外音乐声震而又欲聋，似庆祝新禧的哀乐。
“二妹，算了……算了吧……算了“伫立一旁的我率先打破沉默。我以为自已会当即一把抓下缀着”新娘“的胸花摔门而出一走了之;我以为我会像电视剧女主角一样大喊一句“我不嫁了”逃离这座废墟。可脚像被磁铁紧紧吸在地面，动弹不得。我的呐喊到嘴边却变成这个模样。
“大姐最大，为了你们，姐也应该嫁。“我拂去二妹脸上如珠滚落的泪水。泪水却爬进我的眼睛，让我不至于感受到二妹惊讶又愤怒又不舍又仇恨又愧疚的目光，也让我能够忍受接下来的命运。
我将思绪从回忆中生拉硬拽了回来，脱口而门问。“二妹回来过吗?“虽然早猜到答案，却仍想从他口中验证。
”没有。“抛下二个字。
短暂的沉默后，他似是对我说却像对所有人说：“吃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