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红云进了电梯直上顶楼,尼顿他们在咖啡厅等着。
这是一间纯西式的茶餐厅,典型的现代风格,花草隔出来的咖座,酒红色的沙发配白色茶几,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半室阳光。
才进大厅,远远就听见紫烟的说笑声,顺声看去,见尼顿他们坐在南边最大的咖座里,座中还有几位生面孔。紫烟坐在尼顿身边,攀着他的胳膊,正拍尼顿的马屁。尼总,你这是逆生长啊,越来越年轻,看你这肌肉长的,一块一块的,比年轻人还要强壮。
尼顿哈哈大笑,说我哪有鸡肉,这明明是鸭肉嘛。他旁边的朋友看着紫烟调笑说尼总这只老鸭,专吃你们这种仔鸡的,美女,你当心点哦。
紫烟吐着烟圈,慢不经心地接口,哥,你不知道你妹子我是抗日联队出生的吗?专门抗日。其它人顿时哈哈大笑。
紫烟转头看到我和红云,笑脸僵了一下,瞬间就重新堆上笑容,扬声说:红云、青桐,你们也来了?过来过来,一起坐嘛。
红云仿佛没看见紫烟一样,拉着我过去,尼顿看到我时左眼悄悄眨了一下,跟我们介绍他的朋友,红云热络地打着招呼,过去坐到尼顿左边,偏着头说尼总,不是说请我们吃火锅吗?怎么在这儿喝茶?
正倒茶的紫烟手势滞了一下,仍然平静地给每个人茶杯湛满。
尼顿对坐在最外边的青柚说去叫一下服务员,然后跟红云说吃饭时间还早嘛,包间订好了,就在三楼,还有两个朋友没到,等他们来了就一起下去,然后看向坐在尼桑旁边的我。美女,喝什么?
红茶吧,我说,祈红有吗?
服务员回答说有。
我记得你们这儿有老树祈红,味道还不错。尼顿看着服务生说道。
有的先生,不过比较贵,一杯380,一壶580,先生要哪种?
来一杯吧。尼顿说,看着我,温和地说你试试,那茶不错。
我心想这也太贵了吧,表面上却只笑笑,对服务生说再给我们一杯普洱。然后看着红云,说你胃不舒服,听说熟普养胃。
去检查了吗?美女,不舒服要多休息,多喝水。尼顿说,又让服务员拿了杯柠檬水过来放在红云面前。
尼总,红云是得了相思病,你给她揉揉肚子就好了嘛。抽烟的青柚笑呤呤地说道。
红云啐了青柚一口,说你那张破嘴,不会说句人话吗?
女人的肚子怎么敢乱揉嘛。尼顿笑着说,那个地方乱揉是要出问题的。说着,把茶分别放在我和红云面前。
紫烟取了果盘的葡萄,用牙签挑去仔儿,装在小盘里放在尼顿面前,随口地说道尼总,吃完饭去唱歌吧,我让他们留个包间,青桐……
紫烟话还没说完,红云就偏着头看着尼顿,娇声说:对不起啊尼总,我今天请假了,青桐今天也刚好休息,晚上陪我去输液。尼总,进哥又进了新人,有个叫阿阮的妹妹挺懂事的,你们去玩吧。
阿阮和红云是老乡,紫烟笑呤呤地说道,昨晚阿阮跟明哥出去了,明哥很喜欢她呢。
尼顿皱眉说道:那个下身玩烂了的何加明?
紫烟点着头说:对嘛,不是他还有谁嘛。
尼顿抽出被红云挽着的胳膊,端起咖啡杯,说今晚不去了,吃完饭要陪客户打麻将,明天吧。
紫烟脸一沉,不过立马笑着说好嘛好嘛,我等你电话。然后跪在沙发上,帮尼顿捏着肩。
红云脸色变得很难看,端起杯子连喝了两大口,紫烟却得意地笑着。
这情景,就是再笨的人也明白了点什么。争夺客人在夜总会的小姐群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尼顿属于大客户,不说出台的钱,单在夜总会的酒水消费,对于订包间的小姐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提成,我记得有一个月红云单酒水就提了两万多,其中大部份的单子是尼顿带朋友来消费的。而这个月才过半,昨天吧台就说紫烟的包间消费比上个月涨了50%,估计月底,紫烟就能升到A级了。
尼顿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便转头安抚地问,你在哪儿输液,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去?
红云尴尬地笑笑,说不用了尼总,就在我们旁边的诊所,很近的。
我突然说道:尼总你在哪儿打麻将,我们结束了去看你好不?让红云给你抱个膀子嘛
好啊,尼顿说,你们输完液来找我,我请你们吃宵夜。
中途又来了两位尼顿的朋友,尼顿介绍说他们昨天才从内地上来,一位姓曾,一位姓秦,青柚极自然地招呼着两位新客,熟络地聊着天,咖座显得有些拥挤,我便起身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见大厅东头植物半掩着一台白色纲琴。落地窗边,凌冽的日落红光铺满一地,光线把纲琴都染红了。我慢慢走过去,停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搭在黑白健上,滑腻清凉的感觉从指尖通过手臂传导进心里,竟让我的身子有些把控不住地颤抖,心虚地看向四周,幸好没一个人注视我,这才重新收回散乱的心神,欣喜和害怕并存。欣喜的是,自己已经有半年没有抚摸过纲琴了,今日突然遇见,真是有着说不出来的开心。害怕的是,这么昂贵的琴可以让人抚摸吗?可以让人弹吗?怕别人过来跟我说不许触碰之类的话。
手指在健上轻轻移动着,不敢用力,微眯了眼看着窗外,天际的红光在慢慢变幻,太阳看似很远,极灿烂的火球和极扑素的远山已经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此刻,我的整个人、整颗心都在感受指肚下的琴健,音符在大脑海不停地跳跃着。
一个托着盘子的男服务生路过,我试探着小声问他,这个,可以弹吗?
可以。他说,往前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坐到琴凳上,轻轻敲击着琴健试了试音,然后左手极自然地向外滑去,属于《春》的音符便流淌出来,记忆中满天满地的桐花又开始活跃,在空中飞舞旋转,心情和身体顿时放松,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山涧,溪水潺潺,绿草依依,野兔出没,青雀喳喳叫,那是我的天堂啊,只属于我的天堂。仿佛看到童年的我,赤着脚,穿一条捡来的小花裙,披散着长发,欢快钻过杂乱的罐木丛,停在青青石崖边,抬头看去,绝壁之上有道缝隙,极少的土壤里横空生长着一株青桐,从不曾告诉任何人,那棵青桐就是我的王国我的城。我曾问过不远的村庄里那位百岁老人,石壁上的青桐树有多少年历史了,他摇着头口齿不清地告诉我,他小时候在那里捡过桐果。别人都不敢爬那道悬崖,只有我敢,赤着脚,手心和脚心紧紧按在粗糙的石壁上,往上爬十步,横向两步,就能抓到石缝里垂下的黄荆枝条,不要太用力,否则荆条会断,只需借一点力,利用脚踝的力量再往上蹲一步,就可以抓住野玫瑰的根部。一定要抓野玫瑰的根部,因为往上一点就很多刺了。野玫瑰扎根很深,用力抓住它往上,就可抓住那棵青桐树垂在最下面的枝干。我通常不会坐在第一道枝桠上,而是再往上,只有第三道杈桠才是整棵树最茂密的地方,那是单属于我的皇位。往那里一坐,下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我靠在树杆上,可以唱歌,想起什么就唱什么,看落日把山涧慢慢染红,心里无一丝嗔念。
当最后一个音符从小指间慢慢消失时,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发现大厅里安静极了,尼顿他们不知何时围在了我身边,其它咖座的客人都转头看我,可能大伙儿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脸上神色各异。
红云首先过来抱住我的肩,说青桐,真想不到,你弹得太捧了。
我笑笑,起身,尼桑傻呆呆地看着我,而尼顿的眼神不见了戏谑和调笑,多了些温暖和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