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干涸的土地,寸草枯木,了无生机,
是早春,似秋季。
风赶来,云离去,
斗转星移,何须朝夕?
“售水!开始售水!”声音是从一个便携喇叭中发出的,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杂音。一黝黑的年轻男子从一辆类似洒水车的驾驶室中跳下来,不停地说着这几句。
这已是三月末,本应复苏的季节,却显荒凉。太阳慵懒地站在正空中,似乎疲于睁眼,不时冷风吹过,刺骨刺心。
我是一个无业游民,满世界的闲逛,独自一人。因为口渴,在这个西北荒原上如没头苍蝇般四处寻找,最后寻到了这里。恍惚,四周房屋稀疏分散并包围着村子正中的小广场,黄土夹杂着石头的墙壁如隔世,可眼前的一切,车与人,分明是当下。
正当神游,突然从广场四周不起眼的房子中跑出了许多人,都手提着桶,将这辆有些穿越感的车子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相互推搡着,手中的桶也随之碰撞,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把一切跳跃的思想拉了回来,包括我。
而在人群外围,有个人呆呆的站在那儿,不发一言,只安静的看着。
当这个拥挤的场面近乎失控时,人群中央传出了“嘣”的一声,原来是黝黑的男子朝空中开了一枪。这一下子,整个广场都安静了,只是不知趣的寒风吹动着谁手中提着的铁桶,吱吱作响,不合时宜。不远处还能听到诡异的回音。
“他奶奶的,挤毛挤,挤毛啊!每次都这样,你们没喝过水啊!”黝黑男有些生气,特意把声音提的很高,恶狠狠地说着。“我告诉你们,下次再这么挤,我断你们三天水,信不!看你们还敢不敢这样!”
男子说完后,感觉一切都停滞了,围着的人有些呆滞,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这时一直站在远处围观的那个中年男子快步跑了过去,推开怔住的人群,来到黝黑男旁边。“水爷,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这群刁民的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惹怒您了,我替他们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这个中年男子谄媚的说。
不过,这个“水爷”似乎不领情,不知今日何来的怒气,怎的也没有消,继续恶狠狠地说“你们这群愚民,真不知好歹,我每天给你们送水,让你们喝,还敢跟我叫板!你们是不是觉得水喝多了?是不是不想活了!”
水爷的声音还没落,就看人群后方有个青年要举起水桶,做些什么,却被身旁的中年女子拦住了。可以看出,这个中年女子用尽全力,让身旁的青年控制,最后还把水桶夺了过去,估计他们应该是母子。而站在人群中间的水爷也好似察觉到了人群外围的异动,指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大声的嚷着“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不是不想喝水了啊!”
就在那个谄媚的男子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你们这群人,就你们这八个”,水爷指着刚才似有骚动的人群一阴一阳地说,“今天的水量减半!原因你们自己清楚”。这次话说完之后,人群彻底没了响动,连风声都没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想让水爷把你们所有人的水都停了啊?还不排队!”谄媚的男子大声叫嚣着,人群一下子“灵动”了,所有人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一列。可就是如此,水爷似乎还有气没发出来,还继续训斥着这帮他口中的“刁民”。
“我告诉你们,你们私下说什么我都知道!叫我‘水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这群刁民,要不是我,你们现在还没有水喝呢!你们就只能喝那口脏井里面的水啦!你们这群不知道感恩的东西!他奶奶的!”水爷说的更加义愤填膺,不过话语又能听出“语重心长”的腔调,可以说他也真是个“老戏骨”。
“村长,你说我这容易吗?一天做了这么多的好事儿,还被你们这些刁民误解!”好像水爷觉得最近硬碰硬的话说的太多,突然话风一转,软了起来。
中年男子见此情况,更煽情地说“水爷,您不容易啊!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没有您,我们哪里能喝到干净的水,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可这话问了之后实在是太尴尬,并没有人应和。脸稍红的村长有些恼羞成怒,“是不是?你们说!”无奈又生气地再问了一次。
围观的村民见此情况,也没有办法,只能配合的应声“是”。
至此,在村民配合下,终于演完了这场“你情我愿”的苦情戏,开始了售水。
一个多小时后,售水终于结束,村民也都散去。水爷看着空空的水箱,又看了看村长,露出满意的笑容,而村长也跟着谄媚的笑了起来。然后,水爷拍了拍对他如同珍宝般的水箱,说了句“不错不错”后,就开着车离开了。
村长依旧保持着那种笑容目送着拉水车消失在地平线,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缓步踱回了自己的房子,轻轻地关上了门。这之后整个村子似乎又变回来最开始的模样,静谧的有些骇人。
看了这样一场耗时许久的戏码,疲惫、感慨加吃惊,本来很渴,却似乎不渴了,心里七上八下。本想早些走,但看愈加深红的苍穹,还是需找个地方住下。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去那个在人群中,被水量被减半的母子家。
我敲了许久,可却一直无人应门,虽然知道里面有人。
当我在考虑要不要换一家时,门开了,是那个中年女子。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谨慎问道“有什么事儿吗?你不是本村吧?”
“是的,我是从外面来的。看有些晚了,所以想找个地方住一夜……”听到这话,中年女子有些犹豫,“我问了好多家,可是他们都不肯,您行行好,就一晚……”女子见此,刚想说些什么,“我会付你钱的,放心,只住一晚!”话说到这,中年女子终于答应了,让我进去休息一下。
“不过,你只要付饭钱就好,住的钱你就不用付了,这里刚好有个地方可以让你住。”她回答,“我们这个村子已经有好多人离开了,不是搬到很远的地方,就是饿死或者渴死的,所以有很多空房子可住,不用担心。”
看着她瘦削的脸,再看看这个除了电,没有其他现代陈设的房子,加之之前看到的一切,我觉得她并没有骗我。在我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时,那个青年人从里间走了出来,母亲连忙说道“儿子,快叫人,叫……”
“你叫什么?”我把话直接接了过来,向那个年轻人问道。
“天佑”,他回答。
“天佑啊,我看我们年龄相仿,你叫我‘远行’就好。”我想了想,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就这样称呼自己好了,也没必要用真名字。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一直聊到天佑妈叫我们吃饭,可看桌子上的几个菜,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几乎都是没有油的过水菜。不过因为饥饿,还是吃了很多,只不过并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味道,只晓得胃已经填饱了。
吃饭中,天佑妈讲到了以前的故事,“最开始这个村落还是相对富庶的,毕竟能自己自足。但是有一天来了个恶霸,这个人就是水爷,他把村里唯一的水井给掩埋了。从那时起,村子里面就开始断水,而过了一段时间,正当村民不知所措时,水爷拉来了一车水,开始兜售,价格极高。可是村民没有办法只能买水喝。”
“那你们在断水的时候没有想其他的办法,没有人反抗吗?”我问道。
“怎么能没有?最开始从远的地方带水回来,但是实在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后来找村长,但村长说他也管不了。没有办法,我们就反抗,并且集体不买水。可是没坚持多久,大家就耗不住只能买水。”天佑妈无奈的说。
“可是更可气的是,那个奸商居然把水价提高了,卖的比以前更贵了。”天佑愤恨的说。
“最后大家也没有办法,只能放弃反抗,买水喝,生怕水价涨的更高。”天佑妈紧跟说。
我问“那你们没有找上面?”
“找了,怎么可能不找,可是找了有什么用,去的人都被撵了回来,说问题会解决的,结果几年过去了,问题还在那儿,什么也没解决。”天佑说,“这个奸商,迟早有一天……”天佑要说的话被天佑妈打断了,“快吃,快吃”。
看到这样,我也没有继续深问这个问题,“那他爸呢?”我向天佑妈问道。
“诶,不知道,有一年他带着几个村里人说要把‘喝水’的问题解决了,可是这么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只是几年后,收到一封信,说‘我对不起你们娘俩,记得带着儿子离开这个村子!’可是我出去了能做什么?也不敢出去,就一直留在了这里。”她答道。整个气氛有些尴尬,天佑一言不发,天佑妈眼睛有些红,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个气氛变得好些,只有一种想赶快吃完饭,走的冲动。
最后天佑妈说道“反正大家现在也已经习惯了,日子过得虽然没有以前好了,但至少还是活着的啊?习惯了,习惯了就好……”
一顿本来很渴望的晚饭就这样变得五味杂陈,心里闷闷的,也无能为力。我自己也不断地问自己“能怎么办?又能怎么办?”最终也只能如此。
晚饭后,天佑妈带我来到了一个破败房子的门口,对我说,“你今晚就住这里吧。反正也已经许久没人住了,其实,你希望住多久都可以。”
“谢谢您晚上的饭菜”,正当我说完准备推开房门的时候,天佑妈叫住我说“那个……那个……”,欲言又止,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钱。“都赖我的记性太差,忘记了,给,是饭钱,感谢您的招待!
天佑妈在门口数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问题后,终于离开了。
我推开房门,里面黑乎乎的,一股扑面而来的异味。不过好在这个村子通了电,至少不至于晚上走路靠摸。看着落满灰,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人住。
可是至少这是个可以住的地方,自我安慰道。但想到天佑妈临走之前小声地嘱咐“在村子里,有些话不能说!”实在不理解,而且吃饭的时候似乎有很多的问题没有回答,可是太累没有再去细细琢磨。
就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