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气滚滚、如惊涛拍岸,所过之处,无边死寂。
辰星怀抱小狐狸,任由邪气席卷衣袍,依旧慢步而行。
耳边充斥着嘶吼哀嚎,齐安县男女老幼,或魂飞魄散、或状似疯魔,以最血腥的方式摧残自己和亲人的身躯。等待收魂的鬼卒更是直接化作厉鬼,肆虐人间。
眼见一老叟浑身浴血、目露血光迎面扑来,辰星脚步轻踏,瞬息十丈,施展缩地成寸之术,三晃两晃远离人群,沿官道前往临城。
城墙覆雪,气势恢宏,上书“双树城”。
双树城建城不足三百年,城中有两颗千年古树,由此得名。双树城位于要地,四通八达,很快便发展壮大。三百年来一直风调雨顺,出了不少状元才子,百姓认为是树神保佑,于是将两颗古树分别称为“文”和“财”,官府甚至建了树神庙,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去庙里烧香许愿。
城东门,各门派长辈在城楼上议事,地方官员随行在后,面带阴霾。自魔域现世至今时有五年,今日魔域第一次扩张就摧毁了包括齐安县在内共三座县城,亡者不计其数。如果魔域再次扩张,双树城下场可想而知,此时商讨的重点,便是提前安排百姓迁居,以免重蹈覆辙。
辰星走到城墙下,脚尖轻点,腾空而起,衣袍飞舞,如叶飘落,立于各派长辈面前。把玩着小狐狸肉嘟嘟的爪子,旁若无人,对闻人鹤道:“闻人长老,何时回无尘宫?”
“恐需多停留些许时日,以定下万全之策。”闻人鹤心情沉重,齐安县的惨状让他心怀愧疚。
“既如此便不打扰诸位前辈了,我先去城里游玩一番。”
“且慢!”一身影拦住辰星去路。
“何事?”辰星漫不经心问道。
拦路之人面色阴寒,喝道:“无礼小儿,我且问你,昨日你为何坑害我腾云宗李长老?”
辰星闻言立刻明白是昨天那老货的同门来找麻烦了,还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他自己作死与我何干?”辰星不耐烦道,欲绕过此人。
拦路之人顿时怒火攻心,各派长辈横眉怒目、心生厌恶,似辰星这般目无尊长不循礼数的小辈他们何曾见过。
“好、好,待我将你拿下,绑回腾云宗交由宗主亲自处置。”话音未落,横掌拍向辰星胸口。
闻人鹤再次认识了辰星的刺猬属性,一言不合就炸刺,三言两语就开打,能活到现在也算苍天保佑了。此子有恃无恐,不必急于相助,先静观其变。
辰星身形微晃,眨眼间移至对方身后,单这一手令所有人惊诧,好娴熟的缩地成寸之法,接下来,更是让见多识广的各派长辈瞠目结舌。
辰星修为远不及怒发冲冠的腾云宗长辈,硬拼必然不敌。可论及逃跑保命的道法,堪称登峰造极。
众人目光中,辰星衣袍轻摆,如闲庭信步,臂弯中小狐狸眯着眼,任由辰星揉捏爪子,那模样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一时三刻间,腾云宗长辈竟是连辰星衣角都碰不到。
缩地成寸不是什么高深道法,不少门派都有修炼法诀,练与不练全看个人喜好与取舍。此类遁法高不成低不就,新弟子学不了,老弟子看不上,论打斗不如身法,逃命也未必比身法强。当然,五行遁法修炼到极致另当别论,但身法和其它道法练到极致也并不逊色,同样能上天入地、瞬息万里。最要紧的,五行遁法门类繁多,难学更难精,权衡之下,少有人修炼五行遁法,有也只练一两门,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生死关头多一种保命手段。
现下,亲见小辈将缩地成寸练至随心所欲之境界,简直骇人听闻。
闻人鹤更是惊诧,昨日青云峰上曾见辰星施展缩地成寸,当时吴长老被辰星算计,还不觉什么。亲眼目这睹惊世骇俗的一幕后,不禁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闻人鹤并不知晓,辰星修炼十余年,九成时间都在领悟五行遁法,一成时间修炼家传功法,在青云峰吹嘘的秘术神通,其实他根本不会。
至于原因,说来简单,只需寥寥数句。辰家家传功法乃炼魂之法,辰星也算得上魂道天才,如果寻以常理,辰星努力修炼,假以时日,必有所得。看似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实则事与愿违,辰家功法不但需要天赋和努力,还需要机缘,然而机缘不在地球,唯有踏上神洲再作打算。故此,辰星九成时间都在领悟五行遁法,为了寻找机缘,更为了在这片神魔遍地的浩瀚神洲活下去。
辰星成功了,他不仅仅是魂道天才,于逃跑保命一道更是天姿盖世,区区十数年,便将五行遁法练至出神入化、妙到毫巅。
“你闹够没有,我没心情陪你瞎玩儿。”不管结果如何,先痛快痛快嘴。
腾云宗长辈骑虎难下,怒火攻心:“好个口出狂言的无礼小儿,真真气煞我也。”
“你这么废物你们掌门知道吗?我要是你干脆一头撞死算了。”躲过一掌后,辰星伸指指着脚下石砖:“赶紧的,就这儿,使劲儿磕一个,一死泯恩仇。”
所谓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不过如此。
袖手旁观的人也忍不了了,你都能随口抖包袱了怎么不去说相声呢?
“呔,贼子受死。”腾云宗长辈含怒出掌,暴烈罡风扑向辰星。
辰星逗弄着小狐狸,脚步轻挪,身形未动,掌风已至。视线从小狐狸身上移开,面容不再戏谑,看向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目光冰寒。罡风透体,辰星身体如烟影消散。
轰隆一阵巨响,城楼坍塌半边,梁柱倾倒,碎石飞溅。
城楼外,烟影重聚,辰星抱着小狐狸于阳光下重现,脚下生风,稳稳悬浮半空。辰星嘴角淌血,面色泛白,小狐狸身躯颤抖,抬起爪子擦去辰星嘴边血迹。
辰星转身,身体化作清风向齐安县掠去,留下幻影重重。
闻人鹤喃喃自语:“金行遁法烟消云散,木行遁法追风蹑影。”猛然回神,闻人鹤暗叫不妙,凭此子肆无忌惮的性子,难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转目望向鹤发童颜的老者,右掌平摊,掌上立着一座小巧玲珑的金色三足鼎,闻人鹤识得此物,正是坤山派法宝镇山鼎,可镇五行之土,其赫赫威名,振聋发聩。
“宋道友……哎……”闻人鹤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情于理,宋道友做得没错,在这种场合,不管门派间交情好坏,只要没到公开翻脸的地步,遇事帮一把再正常不过,何况辰星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挑衅宗门尊严的无礼狂徒,打死都不为过。
转头看往齐安县方向,闻人鹤心头忽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惧,辰星曾言不惧邪气……
“可恶,让那小子跑了!”腾云宗长辈大恨。
“张道友息怒,待此间事了,我定住你捉拿此子。”鹤发童颜老者对腾云宗长辈说道。
“闻人道友,你认识那小崽子?”腾云宗长辈看向闻人鹤。
“昨日于青云峰结识,此子天赋异禀,是颗好苗子,就是性情无常,尚需打磨。”闻人鹤边说边偷偷取出传令符握在掌心。
“哼。”腾云宗长辈见闻人鹤有回护之意,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躲在远处的双树城官员瞧着塌了半边的城楼,心中敬畏之意更盛,小步跑上前提心吊胆说道:“各位上仙,我们双树城……”言未尽,意已达。
“对,正事要紧,别因为一个狂妄小儿误了城中百姓。”
众人抚平心绪,继续商议。闻人鹤心神不宁,估摸着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众人抬头,一巨大黑色圆球浮于双树城上空,圆球似乎被气流盘绕包围,偶有气息外泄,分明是魔域邪气。定睛细看,方才逃跑的狂妄小儿单臂托举着邪气浮在空中,另一只手抱着小狐狸。
辰星平静看着城楼,开口道:“老狗,你有十息作出选择,一、自散魂魄,二、双树城给你陪葬。”声音不大,却虽风传遍双树城每个角落。
闻人鹤苦笑,他猜到了,也相信辰星做得出来。通过短暂接触,闻人鹤知道辰星不是恶人,也不是善人,此子心中没有侠义、没有正气,他不行君子之道,行事肆无忌惮,像镜子一样对待所有人。此子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懂委曲求全,正如此刻,他用极端而疯狂的行为诠释了何谓强硬。所以闻人鹤退却了,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双树城,与已经悄悄撤离青云无尘两派弟子汇合。
所有人龇目欲裂、心惊胆寒,任谁都没想到此子竟然猖狂若斯。双树城百姓手足无措、惊恐莫名。
“混账,你疯了吗?”
“畜牲,你要草菅人命吗?”
“诸位道友,此子已经入魔,今日我们除魔卫道、诛杀此獠!”
辰星收回托举邪气的手掌,失去气流束缚,邪气开始四散沉降,没过辰星身体,压向双树城。城内顿时哀鸣四起,门派弟子纷纷御剑逃离。
辰星不管他人,只盯着城楼。见有人放出飞剑,辰星手臂轻挥,一团邪气如炮弹射去,撞到那人身上,如跗骨之蛆般死死缠绕其身。那人慌忙中盘膝打坐,抵御邪气侵蚀。
“畜牲,你是要鱼死网破吗?”鹤发童颜老者嘶吼,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辰星眼皮微阖,狂风骤起,邪气呼啸。
“南无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自双树城传来,一僧人脚踩莲台,手握禅杖,飞至城楼上方:“小施主,何必咄咄逼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
僧人自袈裟内取出一支玉瓶,举手平托,漫天邪气朝瓶口汇聚,盏茶工夫被吸得点滴不剩。
辰星俯视僧人,未加阻止,淡然开口:“你救双树城我不介意,但你不该救必死之人。”
“孽畜还敢口出狂言?”
“大师,请出手擒拿此贼子!”各派弟子怒骂。
“阿弥陀佛,小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还请三思。”
“大师所言极是,我会斩草除根,彻底了结这段因果。”辰星平静回应。
僧人万万想不到此子强硬到底,不留余地。先前发生的事情他在城里看得清清楚楚,腾云宗长老张仁裕寻仇,坤山派长老宋丘强出头将其激怒,而后此子不择手段欲诛杀宋丘。最让僧人束手无策的是,此子精通五行遁法,又不惧邪气,双树城距离魔域不远,一旦擒拿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小施主,邪魔即将出世,还请以大局为重。”
“既如此,请大师劝说那老狗以大局为重自散魂魄。顺便提醒大师,今日那老狗若不死,我就去魔域助邪魔提前破封出世,彼时看大师如何降妖除魔。”
“小施主,你真忍心生灵涂炭吗?”老和尚追问道,不愿同道惨死。
辰星突然轻笑:“请大师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对了,千万别让那老狗跑了,否则邪魔今天就会出世。”言罢,身形化作一道电光,转瞬即逝。
紧接着,地动山摇,老和尚驾莲台冲破云霄,见邪气铺天盖地向四周扩散,顷刻间吞没山河无数。
老和尚怕了,真的怕了,他终于明白那少年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是非善恶,不在乎天下苍生,而他竟然妄图和那如魔似鬼的少年讲道理,让他顾全大局。
电光闪烁,辰星现身,开口道:“大师,来谈谈那老狗魂飞魄散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