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1赌城
拉斯维加斯,沙漠明珠,罪恶之城。
这座最初依靠赌博行业繁荣起来的城市,而今的支柱行业,已经换成了旅游业和相关周边产业。然而最初埋下的种子,已经开出了罪恶的花,黑色世界在城市的阴暗面牢牢扎根,一荣俱荣。
在这座城市的黑色生态里,有一群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他们并不是蕴养罪恶的温床,却是这条食物链最底层的受害者。
他们中的一些人,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下水道之中,游离于人群边缘。却反而造就了一个畸形的小社会,人间的罪恶一应俱全,至于真善美——那微弱的花火,早在诞生之初,就已经湮灭。
伊拉维诺,这个名字已经在城市市政建设的过程中,渐渐消失,不为人所知。然而在这座城市最初诞生的时候,这确实一个相当重要的地下水抽取口。随着此处地下水的流量渐近枯竭,而被废弃。甚至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里还有一个蓄水池,还有连通着地下水系的出口。
当这座蓄水池被掩埋在新建的路面以后,下水道的居民们,却反而将之当成了自己的取水口。甘甜的地下水质达到了饮用水级别,抽取灌装包装宣传以后,便是有一种上层社会的绝佳饮料。但在这里,这个看起来暂时不会枯竭的出水口,却不只是饮用水,还是生活用水。
下水道的居民,小心维护着这一处水源。并不是所有这里的居民,都是有暴力倾向的准犯罪分子,有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落这里,有些人则根本就是出生在这里,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地下,却从没有好好看一眼这座城市。
他们不敢破坏市政供水管网取水,那么这处被人遗忘的无主水池,就是他们最珍贵的水源。
一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妇女,负责看守这里。她叫苏珊,不知道父母是谁,生下来就被遗弃。她在一个马戏团里长大,然而利用人体畸形取乐观众,很早就不被允许。地下马戏团被取缔以后,四肢无法正常发育的苏珊被解救出来,并安置在社区疗养院。
正常来说,苏珊应该能够领到足以养活自己,并过得还算不错的社会抚慰金。但对此一无所知的苏珊,她的所有救济金,全被自己的看护截留。数年之中,苏珊渐渐了解到这一切,但选择默默忍受。但在一次调查之中,看护自己漏了马脚,却以为是苏珊捣鬼。作为报复,她把苏珊扔进了下水道,然后谎称苏珊自己离家出走了——那真是个拙劣的谎言,或者说笑话。天可怜见,直到二十多岁,苏珊都没有自主行动能力。她依然如同婴儿一般的手脚,根本不能支撑起她的重量。
看护的结果如何,苏珊不得而知,她被人捡到以后,却成了某个黑老大的人体收藏品。那个从黑道发家,如今却早已洗白,以成功企业家和慈善家身份在上流社会活动的老男人,他的一处秘密场馆之中,收藏着许多天生或人造的畸形人,就如同他的宠物一般被豢养着,观赏取乐,有时候施以鞭笞,或者另外的酷刑,间或也有人死掉,被做成标本。
这间骇人听闻的事情被揭露出来,苏珊却并没有得到第二次解救。新闻曝光以后,前来搜查的警察,却恭恭敬敬在别馆的门口等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这让别馆里的人,有时间清理掉所有的证据——标本和活人。他们被抛入下水道,苏珊也在其中。幸运的是,她并没有被补上一刀,然而在别馆的那段日子,却也已经毁掉了苏珊——她被迫服用和注射大量的激素,以长出大量绵软而有弹性的脂肪,骨骼被软化,肌肉渐松弛——总之,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体靠枕一样。
收留苏珊的是一对墨西哥裔的小夫妻,二十七岁的男人,命不久矣的黑帮底层马仔,在黑帮火并中失去组织和庇护者,于是在下水道躲避可能有可能没有的追杀。他失去了一条腿,伤口至今没好,正在减减腐烂。妻子是个不知道年龄的小姑娘,瘦弱的身躯和过早衰老的脸,让人猜不出她的年龄。这是个典型的“下水道儿童”,在这里出生,或者很小的时候就来到这里,在这里长大。他们很少或者根本就不接触外面的社会。头顶上就是繁华的都市,然而他们眼里的世界,就只有下水道和出口那一圈的地面而已。
这里,和附近几条街道下的下水道,算是一个小小的地下街区。生活着大约三十多个人,包括流浪者、通缉犯、艺术家、绝症患者、倾家荡产的人、失势的黑帮成员、过气的风尘女子,还有最可怜的下水道孤儿。
不能动弹的苏珊,会是伊拉维诺最敬业的看守者,多数时候,她都会待在这里,以免有调皮的孩子接近,或者是某些准备投毒的******分子、脑袋和行为都不正常的艺术家,防止他们污染水源。偶尔,她也会在某种“中介”的介绍下,成为某些拥有特殊嗜好的客人的玩具。
不过,那种口味的客人,确实不多见。所以多数的时候,苏珊都在水池边上,今天也一样。
这里多数的时候都很平静,但偶尔也有不同。比如现在,她听见了“哗啦”的水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面下钻出来了一样。
苏珊侧过头去,天呐!她看见了什么!
一个人,一个黑色长头发的、暂时分不出性别的人,从水里钻了出来!
“滚出来,你这混蛋!”
苏珊愤怒地咆哮着,毕竟谁也不想喝别人的洗澡水,说不定还会有排泄物。而且这也是在通知就在附近的人,在下水道里,声音可以传播很远。听到声音的人会立刻赶过来,毕竟谁都知道,苏珊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第一个赶过来的是莎尔玛,收留苏珊的那对墨西哥裔夫妻中的妻子。她手里抓着一把还流淌着血迹的刀,那腥味,显然刚刚被用来杀了条鱼——古兹曼,那个前黑帮分子总还有些门路,他们家的生活,其实还算是不错的。
瘦小的莎尔玛看上去没什么威胁,但手里握上一把沾着血的刀,那就大不一样了。
可从水底下钻出来的那个人——现在已经被鉴定为男性——这个男孩儿,却只是眨了眨眼睛,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好奇。
他开口,声音清脆而好听,却夹杂着沙哑的杂音,还有些生涩的感觉,就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一样,明明知道如何开口,却对发声已经陌生。
“你们好,我只是路过的。”
随即,那个男孩自顾自地爬上了岸。走路的姿势也有些笨拙,但走两步就已经看不出多少异样了。
他全身一丝不挂,只在腰下围了一圈塑料薄膜样的东西。然而他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骄傲的天鹅,一点都看不出尴尬,如同皇帝的新衣里,那个被愚弄的国王。
苏珊和莎尔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从水池里钻出来的人大步离去,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能。不过那个人走出一段路以后,却又转身走了回来,抓抓自己脑袋,很不好意思地问:“劳驾,我能问一下,这里是那里吗?还有,要怎么走,才能离开这里——”那个男孩用手指晃了个圈,指代这条封闭的甬道。“嗯,这里看起来可真糟糕。”
“你说的这个糟糕的地方,是我的家!”原本胆小的莎尔玛,却不知是被触动了哪一根神经,突然间尖叫起来。但这声尖叫也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叫完以后,她又如同焉儿下去的兔子一般,惊慌地躲在了苏珊的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
苏珊却好像来了劲,凑热闹一般接着莎尔玛的话又吼了一句:“从我的家里面滚出去!”
“好吧,好吧。”男孩儿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很无奈,“其实你看到的,我也不想就这样闯进你们家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示意自己现在的样子,可并不是出来见客的打扮。“事实上,我游泳的时候迷了路,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所以。”他顿了顿,用真挚的目光看着莎尔玛怯怯的眼睛说道:“所以,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伊拉维诺,上面的城市叫拉斯维加斯。”莎尔玛在男孩的目光下迅速地低头回避,小声却飞快地透露了底细。她用三份商量七分哀求的语气说道:“我可以带你到上面去,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些,一些小费。”
“酬劳是理所应当的,你不必为此羞馁。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身上可不像是带了钱的样子。”男孩扯了扯围在腰上的“塑料薄膜”,那玩意儿竟然发出了清脆而明晰的“咘叽”声。
男孩尴尬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显然自己和这个不明生物的交流还有些问题。
莎尔玛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失望地低下了头,眼神里原本一点点希冀,迅速黯淡下去。她小声抱怨着:“你看起来可不像没钱的样子。”可惜语速又快又急,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听清楚。
她把沾着血的刀插进了口袋,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转过头走了两步才跟这男孩儿说道:“跟我来吧,路可不好走。”
看起来语气里没有了拘谨和恭敬,然而苏珊却略微吃了一惊。把后背露给别人,收起自己的武器,这可是不加防范的意思,代表着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