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记忆里的残余碎片，方伟好不容易找到了印象中邵凯龙公司所在的位置。然而梦境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熟悉的大厦，熟悉的楼层，唯独没有熟悉的人，梦也就成不了真。
因为办公区门牌写的不是邵凯龙公司的名称，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企业名号。
方伟吃惊地张嘴结舌，就像文艺作品里常见的主人公，“脑子里嗡的一下”，毫无知觉地就蒙住了。
晃了晃脑袋，他缓过神，再次环视四周。没错，这就是他印象中和田胖子他们上班的场所，绝不会有错的。但他忘记从门口退开，里边前台的行政小姐恰好抬头，瞅见来客后，她起身过来按响了电子门的门铃：“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啊你好，我想询问一下，你们这里有一个叫田林的人吗？”
“田林……”行政小姐思忖片刻，很肯定地否认道，“没有，公司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那李晓彤呢？木子李，‘知晓’的‘晓’，‘红彤彤’的‘彤’。”
“您稍等。”行政小姐返身从办公桌上拾起一本花名册一类的册子翻找起来，尔后又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也没有，男女都没有这个人。”
“再麻烦你找一下‘邵凯龙’，或者‘谭冬’。”
行政小姐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她翻阅的速度明显比刚才快了些，边找边摇头：“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先生，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方伟听得出对方下逐客令的意思，知趣地接过她的话：“可能是我记错了。谢谢，打扰了。”
看来确实是一场梦，就跟那次地震一样。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走出写字楼，已是夕阳西下。半侧天空被绚丽的火烧云染成了玫瑰色，而另一边，一轮浅浅的黄月尾随夜晚幕色悄悄地爬上来。
回去吧，顺带看看白连顺从感情受挫的漩涡里挣脱出来没有。于是他迈动了脚步。
背影渐行渐远。灯火阑珊处，蓦地浮起一双阴鸷的眼睛，有如黑洞般，要把都市的繁华夜景吞噬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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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5楼，方伟才骤然发觉自己不知道白连顺住在哪个房间，面对一长溜的门牌号，想过去看望安慰一下对方都无所适从。
也罢，看他那样子，估计不会做出求爱不成便寻死觅活的傻事。
解锁开门，进房换衣。调好闹钟后，他倒头卧床，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再过几小时王兵的深夜档便会开始了，上班前得养足精神，否则节目中打瞌睡就成播出事故了。
但老天常常喜欢与人开玩笑。刚想起王兵，他的电话正巧就打来了。方伟无奈地接通道：“喂？”
“怎么，刚睡醒？”那头的王兵听出他有点无精打采。
“是刚要睡。”
“还睡啊大哥，你看这都几点了？”电话里的音量猛地提高两度。
“离播出还有五个钟头。你就让我睡两小时，就两小时。”方伟拿出哀求的口吻。
“听着，放平时我不管。但是刚才台领导有旨，让我们谈谈最近的猝死事件。咱得准备一下，省得到时没话说。”
没话说，没料谈，这是比上班打盹更严重的节目事故。王兵火急火燎，方伟也意识得到问题的严重性。
“好吧，我这就行动。”打个哈欠，睡意终究还是承认败给了现实。
有关的新闻报道挺多，但网上的基本都是转载，不说千篇一律也差不多了。要进一步深挖素材，只能转战微博、微信，以及本地一些知名的论坛。
忽然，一条被置顶首页的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从发表的日期上看，它要比那几起独居人员猝死事件更早些，可不知为什么，竟能保持这么久的讨论热度和数百的回复量。
好奇心驱使他点开了这个帖，但浏览的结果却令他大感失望。它的内容是关于某个二流网络红人的八卦经历，参与讨论者分成两拨，一方是坚称该名网红没有自我炒作的支持者、粉丝，而另一拨是立场与之对立的抨击人士。他们中有的大甩干货、理据服人，有的说话阴阳怪气、含沙射影，而更多的是污言秽语、对骂互喷。演变到最后，一个寻常的讨论帖自然而然成了狗血淋头的屠宰场。
这种网络骂战大家伙儿都见得多了，也没几个真当回事。可正当方伟习惯性地准备右上角点击关闭键时，眼睛的余光不经意一瞄，却定格在某个“楼层”的网友id上。
吸引他的，不是因为这个网名起得多么个性出色，而是在自己刚刚浏览过的报道里就出现过一模一样的三个字——
杜泽星。
他移动鼠标，恢复已经关掉的某个新闻网页，文段里提及的死者，名字正是杜泽星！
是巧合，还是就是死者本人？方伟惊得背靠椅子，连连倒抽冷气。
不，应该只是巧合，就算是同城，同名同姓的也多了去了。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仔细地查验这位注册名为“杜泽星”的网民的回复记录。只要对方最后回复的时间比报道日期晚，就说明此人还活着，就和死者不是一个人，仅仅是同名而已。
但现实又一次开起了骨感的玩笑。该网民的最后回复时间，停留在9月12日凌晨2点半，而三天之后，就是死者杜泽星的登报日期。由于是隔天见报，真实的死亡时间还要再提前一日，换句话说，后者在9月14日便离开了人世。
仅仅相隔不到两天。
难道真是同一个人？他的死，不会与这场荒唐的网络骂街有关吧。
方伟眸光流转。那一串串犹如喷粪的脏话、诅咒和威胁，不单出自名为“杜泽星”的网民之口，也在一个与他激烈对骂的id回复里出现过。
“永恒梦魇”，本身就是一个恶毒的咒语。以它为名，得有多大的怨念和仇恨。
它的主人像是要给其他人带来确确实实的一睡不醒的恶梦，每句话、每个字，或许不是最难听的，却一定是最阴狠、最险恶的。
骂人不带脏字，未必能证明多么高的素质，却可以从某种程度反映一个人的内心有多么阴暗歹毒。“永恒梦魇”无疑是这种人。
方伟揉了揉太阳穴，恰逢手机又响了。王兵的嗓门大大咧咧地透过电磁波传送过来：“兄弟，没睡死过去吧，可以来上班了。”
“我一直查资料呢，没睡。”
“唿——goodboy，下班后请你喝啤酒。”王兵赞赏一句，挂了电话。
方伟回瞥屏幕里的帖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不论网上线下都一个样。
好在，人有眼不见为净的权利。
关闭电脑，着装拎包，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