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苍白的蓝光,幻化出一蓬朦朦冷月悬照漆黑的海面。
潮汐涨起。
不断冲击岸边柔弱的身躯,打湿两只纤细的足踝。
岸边上的人影舞着一片剑光,银芒耀目,长剑连连闪动。
汗水从额角流淌到耳根,越来越多。
满是血泡的手却浑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仿佛要把所有的苦难和不幸尽情宣泄……
突然,海边的少女似有所感。
终于,她停了下来,肩膀因着剧烈的喘息而抖动,目光投向那密布的阴霾深处。
那里……有一阵朦胧的呼唤忽然浮现……
昏昏然中,那阵阵呼唤越来越清晰,让她勾勒出一道温柔而又熟悉的影像。
她颤栗着把剑丢下。
不顾一切地甩腿跑了过去。
可是不管跑多久,她的周围不变地沉寂着黑暗和寒冷,一派死寂。
那样亲切悲痛的唤呼声却一遍又一遍,煎熬着她的心灵。
她的目光不住寻觅。
可是她眼前始终一片漆黑,她回头,背后也被黑暗包围。
除了海水和这片晦暗无声的天地,少女的眼里什么也没能看见。
她慢慢地停了下来,呆呆地凝视着前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又还要跑多远,她的心灵恍现一种觉悟:她可能永远也到不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因为前方的呼唤还是那样的轻,还是那样的远。
浪涛汹涌起伏。
黑黝黝的潮水没过小腿,渐渐淹浮至她的腰际,脖颈,海边的少女却像被施了咒语呆立不动……
月季猛地坐了起来,额际都是冷汗,双手撑在床上急促地喘息着。
当她朦胧的意识还未彻底回归现实的世界,整个身体就被人着紧万分地拥住了。
“月季,你吓死妈妈了!妈妈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女人喜泪交并,泪水不住落下。
急勿勿的脚步声响起,帘幕挑起又被放下。
“谢天谢地!月神保佑啊!”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乖女儿!你总算醒了!”落后一步的男人也是喜不自胜,不复先前怆然伤神的模样。
月季神色茫然,垂下的两手无意识地抓着丝滑的锦被。
待得稍过一会,女人情绪平静下来将她放开之后,她才略移双目,打量起这间柔纱轻曼的壁室。
烛影下,杏黄色的帐幔花纹古典繁复。
床首这一边靠壁的地方贴着一幅幅字画,分两侧悬挂。
字画正中的下方是一张宽长的方几,宁神的炉香正从其上一只小鼎里飘出。
其它各类陈设亦是装饰珍美,处处透着精巧典雅的芳华……
月季怔怔地看着,一时回不过神来。
因为不能连贯的记忆,她很容易猜测到是怎么回事,可是这次身体的控制权回归后,她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变得不同了。
那是一种很平静的感觉。
说不上难受,就是心里有点空荡荡的。
“月季,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没有,一定不要瞒着妈妈啊!”女人询问语声充满了温柔和关怀。
月季摇摇头,却在这刹那咳嗽了两三声。
女人顿时惶然,男人和老者也一阵紧张,古装老者出声发问:
“月儿,爷爷问你,你的脸谁打的?谁把你的校服弄脏的?”
“我摔了一跤,不小心把嘴巴磨破了。”月季反应慢了会,才缓吞吞地回答他。
“那你怎么会吐血?”老者瞄了眼自个孙女的嘴角,心中有数,换了个问题。
月季一楞:
吐血?什么时候?
她尝试回忆,记忆的画面的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她在走廊下的那幕浮现脑海,但她还是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控制这具身体时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却来到这里?
月季顿了会之后,迟疑着解释道:“有件事,我不想让你们凭白担心,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们……”
“从昨天起,我的眼睛有时候会看不见,发生好几次了……”
“还有,今天中午最热的时候,我感觉冷……”
“大夫说我有心疾,可是在学校时我头也疼得厉害……”
“我担心……我等不到明晚,今天晚上我就学习月神曲好吗?”
老者和男人神情一变。
女人泪水险要夺眶而出,却又忍了回去。她揽了揽月季的头发,语气温柔至极:“你这个小傻瓜,你都睡了一天一夜,还没有感觉饿吗?”
月季呆住了。
但是这么一留意,还真的觉得肚子空空如也饿得不行。
老者叹口气,矮小的身形朝帘外走去:“我去叫厨房准备月儿的晚饭。”
女人替她将被子拢了拢,轻轻掖好。
男人搬过一张圆凳坐下,笑眯眯道:“乖女儿,今天你做了些什么?在学校过得如何呢?“
月季正要回答,却不意发现男人和蔼看着她的双眼布满血丝,精神虽足面容却带上了一层薄薄的油光。
显是已然一天一夜未睡。
再回想醒来时女人的话语和红肿的双眼,月季突然无法再使自己坦然地面对男人。
她的心里终于真正的意识到:前任家人的关心,现在全在她的身上。
她突然有点不堪重负。
因为她直觉,这种心间的沉重最终也会将她从他们的身边逐开……
月季如哽在喉,一时间有点难以呼吸:“今天发生了许多事,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们说。”
男人慌神了:“噢,乖女儿,你别这样,不开心就不要说了,爸爸最怕看到你哭了。”
月季鼻翼酸楚:“不,我过得很开心,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我感觉自己就像活在蜜罐里一样幸福……”
男人面容舒缓下来,嘴角扯出一抹温和的微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爸爸心中的欢喜和欣慰也日益渐浓,你是爸爸一生最骄傲的寄托与陪伴。”
“可是,可是……”月季有种在死前豁出一切的冲动,手指微微发抖。
这时帘外有人叫唤。
女人听到,应答了一声,转头目光柔和:“可是什么?”
被这么一打断,月季冷静下来,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没有什么……只是我看得出,你和妈妈都在假装快乐。”
“这个家庭需要我,对吗?”
“你们干嘛不多生一个呢?要是我做错事让你们失望怎么办?当我不在时,你们不就多一个选择吗?”
女人怔住,眼圈逐渐湿润起来。
男人拍拍女人肩膀,才转过来语气温和道:“乖女儿,爸爸一直觉得最近你懂事了许多,可是现在你有这样的觉悟爸爸并不感到高兴。爸爸呢,得再一次跟你说清楚,爸爸和妈妈只会有你一个女儿,你是爸爸生命中最不可失去的财富。”
月季转过头去:“一定要再生一个,这样,这样即使我今晚失败了,也可以走得安心些……”
“好,我和你妈妈再生一个,只要是女孩,我们还管她叫月季。”男人温和笑着。
“名字不能给她用!”月季别过头去。
女人将月季搂入怀里,面颊贴着面颊,语气缓缓而又温柔:“小笨蛋,你说这样的话太伤妈妈的心了。你从小就是我们家的宝贝儿,爸爸和妈妈相爱,在爱情最甜蜜的时候自然而然有了你,没有你以前我们都没有想着特地要一个女儿或儿子,有了你以后更加不会,因为爸爸和妈妈已经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你。”
男人在旁苦笑:“孩子妈,她像你年轻时那么难哄,真是有点应付不过来。”
女人收起眼泪,沉下脸:“我现在不年轻吗?”
男人举起双手:“算我说错话,我们才几十岁,年轻得很!我们可是要活五百年的主!”
温馨之情浓浓,烫人心田。
月季心中暖暖。
曾经,她除了孤独什么都没有,现在,她真的拥有很多。
男人瞥了眼窗外,视线转向女人:“你给孩子穿上衣服吧,我回趟那边的家把乐器都取来。”
女人点点头,男人转身离去。
月季一怔:“乐器——今晚就要使用?不是,不是内功心法什么的吗?”
女人莞尔一笑:“武学法则才讲内功心法,月神曲虽有琴心一说,但怎么也不会是内功心法啊?”
她说着掀开被子,拿来件颜色淡红的丝绸衣裙,替她穿上。
月季心头沉重,任她施为。
不一会儿,月季全身上下穿着完毕,只剩脚部未着。
她右手撑着床面坐到床沿,女人则弯腰拾起鞋子。
月季陷入的脑海这才活络回来,她正打算开口要自己穿,瞬那间却瞪大眼睛看着正套上脚底的鞋子。
绣花鞋,还是双红绣粉底的!
意识到这里,她不由低头打量身上的衣物,又抬起衣袖左看看右看看。
女人笑意浮上脸面,她轻轻抚了抚自个女儿顺直的长发:“起来吧,我们去那边给你梳头。”
月季轻嗯一声。
两人脚步挪动着来到梳妆台前,在烛影旁坐下。
女人取出梳子,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梳拢被挽在一起,慢慢开始变化出髻鬟的样子。
而月季则是出神地注视着镜中呈现的自己。
直到烛花影里,清晰秀雅的双罗髻巧挽成形,鬟垂两侧浅鬓似云。
女人抬头,两人同时看着镜子,房间里突然有一瞬的静默。
月季不喜欢这种静默,她轻声道:“妈妈,小时候的事我有许多都不记得了,你有给我讲过童话吗?”
女人微笑道:“你知道的,那时我和你爸爸常年在外,等我们回来,你已经不爱听故事了。
说完,她复又追加一句:“你现在要听吗?”
月季摇摇头:“那你相信这个世界之外还存在着一个广阔的世界的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对于自家女儿的心思,女人想要了解。
“没什么……”
月季低声道:“妈妈,我很喜欢你……替我梳头,也喜欢爸爸对我露出宽容的微笑。”
女人闻言,禁不住地将她从背后拥在怀里。
月季顺从地靠在她身上,放纵自己享受更多的温存,就像回到了养伤的那段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帘外又有人叫唤:“夫人,饭菜端来了。”
女人轻笑:“月季,我们就在这间屋子里吃饭吧。”
月季点头答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