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微笑，这个问题对于不同的人他自然有不同的回答。
他绝不可能叫所有的罪人都原谅自己。
那样，主的制裁要来何用？
“在这一点上，从今天以后，你要意识到在你曾经的世界里，自己是有多么重要。”神父继续宽解着。
月季默住了，她曾经的世界里？
她垂下头。
“神父，你说错了，那时的我一点都不重要。”
小木屋里的男人感到费解，他想了想这个小姑娘的家庭，猜测着别的可能性：“你善待过自己吗？”
“我以前对自己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对自己不好？”神父觉得这困惑反而被越放越大。
月季眼神放空，聊到这里，她已经不在乎太多了，直接说出了在那个世界最后的心得体会：“自卑才是跟自己过不去，可是我明白这个道理太晚太晚。”
“等等！”
小木屋想要打断。
“我伤害自己，我同自己搏斗。”很明显外面的小姑娘并没有听到，继续倾吐着心灵垃圾。
“因为在意别人的眼光，我没有任何光彩可言。”
神父：“……”貌似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
说着这么明显的假话，他的那位友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家的孩子已经变成一个小骗子了？
又或者，在这个小姑娘的生活中其实有什么事发生，却是大人们不知道的？
小木屋沉闷下去，胡思乱想起来。
“神父，你怎么不说话？”
神父清了清喉咙，劝慰道：“每个人都有性格缺陷，所以神教喻世人，我们要爱别人，要学会用宽容的眼光看这个世界。
“……我做不到。”
“你最好做到。”讲到重要地方，神父加强了语气，“倘若你还想学习月神曲的话！”
月季呆上一呆。
这种根本不可能的事，那她岂不是完蛋了？
神父想想外面小姑娘的年纪和见过的世面，他以接近两百岁的阅历思索了下，然后引导道：“你去过十三区，但是你去过北港和南港吗？你知道被商人称做天堂的那里，最低层的人们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月季摇摇头，突然想到神父不可能看见，连忙出声回答：“我……神父，你想告诉我什么？”
神父笑了笑：“我只想告诉你，这个世界有许多地方需要你我这样的人前去救赎，假如你学会月神曲的话。”
月季下意识抿抿嘴，不反驳但也不说话。
旁人死活，与她何干。
想到昨天见到这个小姑娘时的惊讶，神父继续循循善诱着：“你能做到的。”
“你现在以为的，未必是你的本心。”
“当你见过真正的炼狱之景，当你听到他们伤病折磨下痛苦的哀嚎。”
“你现在只是迫于无奈，可是也许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未必是你选择了神而是神选择了你。”
月季呆住。
她的内心莫名被触动了。
“可是，可是……”月季感到很愧疚，因为触动过后，她觉得自己依然没法去爱别人。
“可是什么？”
“我还是觉得很迷茫，我有点排斥……”
神父表示理解，他觉得百多年前在他还是小伙子时要是有人这么突然对他要求，他也会感到无从下手。
然而这个小姑娘的问题是，她得尽快拥有那种心境。
“是什么让你感到迷茫？”神父继续费心费神诱导着。
“未来。”
“未来？”
“是的，我觉得我不再是我。”
神父琢磨了好一会，才明白那种意思，他郑重开口道：“那你可以给自己重新找一个定位。”
“我找不到……”
“我的人生被颠覆，我找不到可以努力的方向。”
“这也是我最大迷惘的由来。”
神父在小木屋里和蔼一笑：“孩子，我大概明白了，这说明，现在正是你寄托信仰的时候……”
“我无有信仰。”
“光不是虚无，你应该敬畏天父。”
“天父？”
做惯了神父的人嘴功了得，他不自觉又习惯性地开始替他的光明神传教：“是的，我的主在你面前，他用光明降下救赎，而你只需心怀虔诚静默祷告，他自会对你施行仁慈。”
“神父，我不想欺骗你，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我不能信你的神。”
“奇迹？这确实很有难度，圣光只会对它的信众降下救赎，不过你也可以信自己的神。”神父也回过神来，友人家的这位小姑娘可是要学习月神曲的。
自己的神？
月季摇摇头，信佛她要学慈悲，信道她要学无为，这些对她来说都太难了。
她第一时间没有想到月神上去。
“神父，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是说，你教教我别的神性。”
小木屋里的男人叹口气：“我主光明神与月神共同看重的，且于你目前存在成功可能的神性，倒是还有两种，其中一种即为平和之心，按照我在你们国家早年游历时的体会，你们国家也有类似的话语，八个字就可以概括的差不多。”
月季精神一振：“哪八个字？”
“不与天斗，不与人争。”
月季张嘴结舌。
小木屋里又发出一道声音：“是不是很困难？”
神父觉得最有可能的被小姑娘自己放弃了，对于接下来这两种他反而不怎么抱有希望。
月季呐呐回答：“我不知道，我需要想一下，前面四个字应该没有问题，我从来就不认为人定胜天，但是后面四个字的话……”
神父不信，提出疑问：“那你就告诉我，你对前面四个字的体会？”
月季在脑海里措了下词：“顺应天命，和光同尘……万物不萦心。”
神父一楞，确实理解得很好。他倒是忘了，这位小姑娘在很小的时候因为父母常年外出任务可是被养在奶奶家的。
而那位可是典型的江南女子。
想到当年的悲剧，再想到当年那对神仙眷侣，神父由不得感慨了一下。
“神父，最后一条神性是什么？”月季见小木屋久久没有响动，表示怀疑里面的人是否睡着了。
毕竟，这个神父看起来也是有那么点不靠谱的。
“……你得到过幸福吗？”
“这也是神性？”
“不是，你若感受过幸福，阳光就照进了你的心里，而这最后一条神性就是要你背离阳光。”
背离阳光？
月季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听错了，这最后一条完全与神父一直在传授的完全不符！
邪教徒才会这么要求信众吧？
“想要得到，必须失去。”
“只有割舍一些东西，你才能获得心灵的安宁。”
“不要管往后如何，至少你曾经随心所欲地走在这个世界里。”
月季身体微弱的震颤。
她只觉得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让她仿佛见到、听到、感觉到那曾经相似的一切。
莫名的悲伤迅猛地重新涌上了她的心头。
“神父，你不知道，我已经失去很多……”
“我的孩子，从你先前的言语得知，你同样看破许多。”“而且我还未开口要你舍弃什么，这且由你自己的心。”
“只要这种舍弃可以你伤、让你痛、让你绝望难舍，你在这舍弃的过程中，才能渐渐拥有那种牺牲、那种奉献、那种此生再也不能的心境！”
月季脸色苍白：“如果，这是最后一种神性……”
理智告诉她，这确实是目前最适应她的。也符合她离开学校一路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
若不然，纵是风铃奈不知道，她也因为自己在心里背叛过而不敢再见风铃奈了。
“咦？听起来你似乎有所决定了？”
月季眼中蒙上泪花，任由两行眼泪落下地面：“是的，神父……”
“神父，你们都不知道……”
“我不害怕努力，我只害怕没有努力的方向，更害怕拼尽全力之后仍然得不到回报，而且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不是我没有可以为之坚持的东西，而是我什么也坚持不了。”
“但是现在我终于要做一个可能正确的决定了……”
小木屋里的人听出了语气的不对，他迟疑道：“你可以不用做这种舍弃，因为这种决定一旦做了，首先它就骗不过自己的心，其次它还必须取信于神，否则……”
“神父，我明白的。”
“但是我只能这么去做……”
“因为我知道，脸脏了还可以洗去，心脏了就怎么洗都很难洗干净了。”
虽然不知道外面的小姑娘决定舍弃什么，神父的心里也感到黯然：“……那么，你所要做的，就只是坚定自己的心，再不可动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