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入秋，凉夜已临，不若白日般酷暑。
古风区一隅。
石桥上空空如也，唯有微风时时拂至，将两岸垂柳轻摆晃动。
待得长街尽头那道孤影再不可见，紫衣女子这才收回目光，正好撞见风铃奈打量的神色。
风铃奈讶异道：“这位姑娘，莫非……”风铃说着看了眼云无依远去的方向。
紫衣女子神态微怔，顷刻间便坦然承认，点头笑答：“唯有此刻方敢坦露点心迹，不叫他看见厌烦。”
“唉，我这个表哥，除了那张脸，真是一无是处！”风铃奈叹口气，暗道又是一个坠入情网的女子。
紫衣女子失笑。
她看了眼面前摇头叹气地双马尾少女，揶揄道：“多年不见，风家表妹竟是认不出木姐姐了么？”
听得这话，风铃奈愣了几秒，将紫衣女子看了又看：“你、你是？木家哪位？”
紫衣女子并未答话，反而感慨道：“修仙无岁月，多年未曾下山，不想你两就这般大了。”
“月丫头，你别不是也忘了我吧？”紫衣女子含笑看向月季。
月季怔怔然，直直地盯着她，不吭一声。
真是她们熟悉的人？风铃奈感兴趣地瞧向月季，想知道她能不能想起来。
过了一会，紫衣女子终于不指望了，无奈对月季说道：“我是木樨啊，你以前都叫我怜卿姐姐的，怜卿是我的字。”
风铃奈猛地惊呼：“木姐姐！你不是死了吗！”
紫衣女子笑容一僵，眼神凉凉地瞅向风铃奈：“我若是死了，这会儿站你们眼前的是鬼不成！”
风铃奈急忙解释：“是辛姐姐她们哄我！她们说你已经得道飞升！然后我就以为、以为……”那个时候她才多大，听了那话自然以为她的木姐姐真的到飞天上做神仙去了，待及后来懂事了更是想当然地误解成另一种意思。
紫衣女子失了下神，复杂道：“可容我去上一柱香？”
风铃奈闻言，面有难色。
紫衣女子苦笑：“倒是我放不下了。”
风铃奈诚恳道：“木姐姐，是我们风家对不起你，你就忘了我哥吧，我哥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紫衣女子眼神闪过一片嗟怨苦楚，缓缓才开口：“你不怪我移情别恋就好……”
旁边，突然有人低低的道出一连串名字。
“木樨？木槿荣？木轻寒？”
紫衣女子微笑：“咦，月丫头还认识我那两个弟弟？”
风铃奈心头也是一阵纳闷，不解望去。
却见身后的少女正捂着耳朵，脸色苍白如纸，本是明亮的瞳孔竟成一片灰寂！
风铃奈捂嘴惊呼：“月季，你的眼睛！”
月季回过神，呆滞无神的目光转了转，颤巍巍探出手摸寻：“风铃奈？”
风铃奈呼吸一窒，紧张地将她扶在怀里：“月季，别吓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眼睛……不知道……耳朵里好吵……”
紫衣女子神色殊无意外，嘴角微不可察地轻挑，面容却呈现关切忧愁：“月丫头，可是嫌我们说话太大声了？”
心中那股无凭的恨意再度涌起，月季苍白着脸勉力克制想找个借口，然而话到中途终究被那股恨意主宰：“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如此，我唤你声季娘子可好？”紫衣女子温言相询，表现得毫不介意。
月季没再应声，虚弱地合上双眼。
脑中的幻听已经越来越重，模糊的画面接连不断地闪过，然而她越是想探究，脑袋就越是痛地厉害。
就连摒弃都做不到。
紫衣女子无可奈何地冲着风铃奈笑笑，哪想风铃奈全副心神都投在月季身上，完全将她忘到了一边。
紫衣女子眉头皱起，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散了开。
但见她斜睨月季一眼，转身抬手抚慰自个马儿的脑袋，背过去的表情似笑非笑，只是眼神间全暴露了开。
里面，浓浓的阴狠和快意，讥诮十足。
夜风渐短，星辰漫漫。
石桥底下画桨轻摇而过，月季于薄雾迷蒙中凝视，心中浊乱一片。
旁边，风铃奈顿了下，犹豫道：“月季，我还是送你回家吧？我们在你家玩也一样。”
“不一样的。”月季轻轻一笑，垂下头，指尖来回抚弄着柳支，“风铃奈，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才不要乖乖地呆在家里。”
风铃奈皱眉，不赞同道：“月季！你这样大家都会担心你的！”
“好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你的眼睛……”
“现在不是全好了？也就那一会的功夫，别太大惊小怪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同意！”风铃奈犹豫再三，面色陡地坚定起来。
月季见着她打算强来的样子，愣了一愣，脑筋急转喊道：“照我说的做，风铃奈，这是命令呢。公主对骑士的命令。”
“你……这不算……”风铃奈张嘴结舌。
“怎么不算，难道月季不是风铃奈的公主？”
风铃奈瞪着眼睛，完全词穷了。
“就当是我任性吧，仗着风铃奈对月季的好肆意妄为。”
“反正我说不过你……”
“协商达成！风铃奈，我们一起笑个！”
“笑什么，走了，我们去武馆。”
风铃奈没好气地牵起月季的手，两人重新上路。
“对了，木怜卿呢？”
“你该叫怜卿姐姐，就在刚才她说有事与我们辞别了，你到现在才问啊。”
“风铃奈，我好像不喜欢她。”
风铃奈莞尔一笑：“这种事怎么能说好像，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想清楚，到底喜不喜欢木姐姐？”
月季沉默，没法再答。
风铃奈不以为意，转而嗔道：“月季，今晚可不许再吓我了。”
月季压下那些不快的心事，嘴角微翘：“虽然生活的意义在于平平静静无作无为，但是偶尔吓吓人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当然能够接受，被吓的又不是你！”
“有了！”
“什么有了？月季，你别神神兮兮的好吗？”
“我是说我想到第二站去哪了，离开武馆后我们去学校！”月季想到中午时风铃奈那段话精神大振。
风铃奈错愕了会，盘算了下时间，然后点点头：“好吧，你说去哪就去哪，今晚我们疯个够。”
月季笑容绽开，内心深处的压抑和恐慌却仍未退去，反而愈来愈深……
前任，真的是你对吗？
你想抢回身体……
不容多想，月季紧紧抓住风铃奈的手，再度选择了逃避。
缺月著横枝。
两个灵气透人的少女不住在左右摊铺与店面里游玩穿梭。
“我曾用过更好的，所以那个指尖丹就别买了。”月季招摇自得地将买来黄罗扇摇动着，虽美轮美奂，却也不伦不类。
“月季，你还扯得没边了！”风铃奈娇嗔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就是个这样子，怕不怕？”月季弯身从摊上捡起张凶鬼面具戴，猛地回过头张牙舞爪作怪声。
风铃奈挺无奈地瞅着面前“凶神恶煞”的少女，转过身，轻描淡写地扫视路边不住偷觑的人们，浑身散发出危险警告的气息。
“风铃奈？”
“是，好吓人，我好害怕，可以了吧，拿下来。”
“风铃奈，你没诚意……”
“我倒是想配合好你，可是这也太难了。”风铃奈纠结道。
“风铃奈！”
“你又是要怎样啊……”
“拿不下来，卡住头发了！”
“……”
风铃奈扔下钱，将那面具顺手藏入空间戒指中，与月季边走边聊：“刚才怎么做到的？”
月季不自在地看向旁边：“怎么问我这个，你没有理解我的用心良苦吗？”
风铃奈反问道：“你有用心良苦吗？”
“无法反驳……”
“我才是伤脑筋，月季，你可不要变得太奇怪才好……”
“我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个世界。”月季连忙说道，凭心而论，她真的这么认为。
“哦，念首诗听听？”
月季想也不想：“愁古万销同尔与，酒美换出将儿呼，裘金千……”
“停！别耍宝了！正常的月季会喜欢念诗吗？裘金千，我还裘千金呢！”风铃奈说着就忍不住笑了。
月季眼中亦是笑意柔柔：“这是你的理会，并不会成为我的。”
“什么意思？”
月季张望路边，顾眸流盼，语气平静：“意思是正常的月季回不来了，你死心吧。”
风铃奈像模像样地感慨道：“那好吧，我也理会得了，这大概就是月季你说的不想长大的忧伤吧，风铃奈也只好忘记过去的你，接受现在的你了。”
月季闻言愣了下，不由地喜动颜色：“嗯，忘了吧，沉湎悲伤只会使人失去更多。”
说完后，又补了一句话：“我们也当作陌生人重新认识。”
“连我也要这样？”
“风铃奈，你对我最好了，一定会答应的吧？”
风铃奈没可奈何：“知道了，你还真是狠心啊，从六岁那年到现在整整九年，居然要恢复成陌生人的关系。”
九年……
月季不禁联想到很多很多，心中的窃喜渐渐冷却了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你……真拿你没办法，就知道你从刚才起又在故作开心，不表示点什么看来你是不会明白了！”风铃奈牵着月季陡得变了个方向。
“风铃奈，我们去哪？”月季忍住眼中的湿意，不让它继续泛滥。
“赎罪，让公主落泪可是骑士最大的失职。”
“风铃奈，我们能不能……不玩公主与骑士的游戏了……”
“你觉得这是个游戏吗？”
“没有，我没有这么觉得！我只是……感到有些难为情，对不起，风铃奈，我不该这样说……”
“你的确不该这样说，月季是风铃奈的公主，风铃奈是月季的骑士，这些都是毫无疑问的，从我们最初相识的那天起就已经确定，所以永远，永远也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好，我不会再说了……”
风清月朗，街市灯笼盈路。
两颗杂乱的心靠得如此贴近，不假一毫虚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