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确实难料,在一片惊呀声中杜军果真提干了。
原因是团里剩下的四名预提人员中一个超龄,另一个学历不够。这样,杜军又从第四名升至第二名。
虽说杜军一直渴望提干,但想法一旦变成现实,他感到冲击力是如此之强悍,整个人顿时就懵了。直至通信员从政治处取回鲜红的入学通知书,他才相信提干是真的,紧张的状态才回归现实。
辽南的八月,空气湿润,景色宜人,绿树红花尽显生命之美。即将进入军校学习深造,杜军内心激动难免,他将此情告知远在豫东农村的父母。
得知消息,父母喜极而泣,两人反复叮咛杜军千万要感谢领导,一定要听领导的话,决不能骄傲自满,决不能忘根忘本,更要干好工作做好人。
也许是杜军的提干让母亲望子成龙的期许变成了现实,也许是母亲对于期许到来的如此突然而不知所措。那天,善良的母亲迎着瓢泼大雨在院落中足足跪了两个小时。虽说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但她知道下跪是最厚重的礼数,她更知道双膝只跪双亲和苍天的祖训。
母亲这一跪,跪的是苍天。她感恩苍天睁眼,她感恩苍天再次给了杜军一次机会。母亲清晰记得,杜军刚刚出生3天,就患上肺炎。因当时农村医疗条件有限,家里经济条件极差,她和杜军父亲年龄又小,杜军幼小的生命几乎于死神握手。
母亲怀抱杜军,满含热泪,哀求医生,道:“医生,求求您,再给俺儿扎一针吧!”医生把同情的目光瞟向母亲,毫不掩饰,道:“还是省点钱吧,意义真的不大了。”
“求求您,医生,就扎一针、就扎一针。”母亲连声哀求。
医生无奈,给杜军扎了一针。
母亲望着头发乌黑,肤色黝黑,双眼紧闭,额头扎着针管,软软躺在怀里的杜军,内心一阵痛楚,喃喃地说:“儿呀,妈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别怕,有妈在”。
一吊瓶药液输完,医生拔掉药具,摇摇头离开病房。母亲实在太累了,搂着杜军上下眼皮合在了一起。
整整一下午,母亲睡的很香,病房也静的出奇,时间似乎凝固。
“哇!”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响彻寂静的病房。
母亲浑身尤如触电般猛的颤抖一下,她缓缓地睁开双眼,静静地凝望着杜军。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从悲悯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此时泪水已经划过脸颊,她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喊道:“俺儿有声了,俺儿有声了。”这是母亲对杜军生命回归的呐喊。
杜军奇迹般的活过来了,但家中全部积蓄几乎全都用在给他治病上,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五岁,让原本困窘的家境变得更加清贫。受此影响,邻居看不起、朋友看不起、亲人也看不起,不善言谈,老实巴脚的父亲虽然很努力,但收效甚微。
要强的母亲也在努力,她不畏困难,敢于吃苦,精打细算,家境贫困状况得到改善。正是在她的支持鼓励下,杜军才穿上军装,走进部队。当然,杜军参军也引来亲戚邻居的一片冷嘲热讽,“当兵,也就是吃几年兵饭,干不了啥”、“兵当了也是白当,不会有啥出息……”
无论别人怎样说,母亲坚信杜军行,他一定能行。文化水平不高的她,查着字典坚持给杜军写信。每封信都充满着鼓劲、关爱和支持,她期许着杜军能取得更加优异的成绩。
也许是虔诚感动了上天,也许是努力得到了回报。当兵三年半,杜军年年都有新进步。此次提干,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当然,拥有如此结果,也是杜军对母亲虔诚期许的最好回报。其实,回报与感恩在杜军的心中一直埋的很深很深。
八月份是野外驻训时间。连队留守人员就那么几个。由于受提干整理档案、参加上级考核等因素影响,杜军也成为了留守人员。眼瞅着就要离开连队,杜军内心之中错综复杂,滋味万千。没有连队的培养,没有战友们的关爱,他想提干,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一点杜军心清如水。
因此,他打算去距离营区60多公里的野外驻训点看一看连长、指导员及全连战友们。但连长、指导员反馈的决定是:不允许!他们要求杜军此时一定要低调做事,稳妥做事,思考正事。他们也一定会把杜军这份心意传达给全连战友。
杜军十分理解连队决定,他知道他的提干让其他连队的很多人不舒服,尤其那些与他竞争的对手们。迄今为止,他们依然认为无论兵龄年龄,还是在其他方面都不比杜军差,只不过杜军走了“狗粪运”而已。
所以,杜军感谢连首长及全连战友们对他的关心和爱护,他也把这份大爱深深地埋在了心的最底层,并实实在在地融入了血液之中。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用实际证明,团里给他提干绝对是正确的。
第二天清晨,阳光清新,微风习习,整个营区沉浸在安静祥和之中。杜军早早起床,开始收拾物品,为上午离队做准备。
“老六,收拾东西呢?”宿舍门被推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杜军抬头一瞅,轻声喊道:“老艾,你这是干啥呢?吓我一大跳。”他放下手中的活,起身开门把艾长伟拽进屋来。
艾长伟和杜军是同批兵,两人相处较好,得知杜军提干的消息后,他打心眼里替杜军高兴。这几天,一直往返机关帮助杜军办理行政关系、组织关系等各种手续。
“有啥需要做的,你尽管吩咐。”艾长伟言语诚挚。
“没啥了,都按照通知要求准备完了。”杜军站直身子伸了一下懒腰,将双手搭在艾长伟的双肩上。
早饭过后,艾长伟背起杜军的背囊,与他一起来到团机关楼前。此情此景,杜军触事思人。他想到了袁文才,想到去年送别他离队的一幕。
眼前的一切就像在做梦,去年此时送的是袁文才,而今年却是自己。难道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巧合?杜军思绪翻滚,感慨颇多,一丝惆怅即刻涌上心头,遍布全身。
艾长伟稳稳放好背囊,身体转向杜军,眨巴眨巴眼睛,道:“老六,到校后来个信,有时间能回来就回来看看,咱们同批战友就数你出息了。”
杜军静静地望着艾长伟,面带微笑,心想:“老艾呀,是我真的有出息吗?”
回顾从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成长为优秀班长,杜军知道自己的努力固然不可缺少,但如果没有三连这块沃土的培养,没有全连战友的支持和关心,提干也只能是想一想,或者想都别想。
杜军深吸一口气,上前握住艾长伟的手,道:“信必须要写的,如果讲出息的话,决不是我个人的,应该是整个连队的,没有出息的连队,哪有出息的个人呀!”
艾长伟用力攥了下杜军的手,神情庄重地说:“别想那么多,给你开个玩笑,能提干不容易,好好珍惜学习的机会,将来回咱连当连长。”
杜军半开玩笑,自吹自擂道:“放心吧,三连连长我当定了。”此言一出,两人面面相觑,“哈哈”地笑了起来。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趴在机关楼墙壁上的“爬山虎”“哗哗”作响,似乎也在对两人的闲侃表示赞同。
杜军侧身审视“爬满”机关楼前墙壁上的“爬山虎”油光绿亮,沿着笔直的墙壁勇敢攀爬,直至楼檐最顶端,在微风的触碰下一摇一摇的,尽显生命的激情与活力。
杜军正了正大檐帽,心想:“此次进入军校学习,就应像‘爬山虎’一样不畏艰难,坚忍不拔,勇敢攀登。”
此时,一辆绿色吉普车开了过来。
杜军登车落座,打开车窗,朝着唯一一个前来送他的战友挥手告别,直至艾长伟消失在他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