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奇怪的现象,引起杜天明的注意。每次都不见王磊,按理他应该在场。他的缺席存在两种可能,要么毫不知情,要么坚决反对。面对杜天明的询问,若云总是支支唔唔,种种迹象表明王磊被蒙在鼓里。想到铁了心般的若云,就算王磊反对又能改变什么?杜天明倒是希望王磊知情并且同意,他的这种想法并不完全出于救子心切,而是不想他们为此闹得水火不容,他们好不容易和好如初,没有人愿意看到他们再次分开的结果。只是王磊怎么可能同意呢?
保持知觉有时令人觉得痛苦,脑里总是不受控制地乱想事情。如果他同意置换学区房,如果他不去打印通话记录,如果他坚持留在东海,若琳不会在那个时间点搭乘那辆倒霉的出租车,到那个出事的十字路口。那样的话,若琳会和他一起,他们只需提前十分钟出门,步行不足百米就可到达医院。当他静下来的时候,这些“如果”就会在脑里打转。有时他希望自己变成蛇,或是乌龟,任何可以冬眠的动物。那样他可以静下来,不用去想这些毫无作用的假设,更不用在君诺和若云的婚姻之间作出选择。他注定不会是一条蛇,更不愿做一只缩头乌龟。
君诺说他想变成多拉A梦,用他的时光隧道返回那个危险的路口,告诉出租司机不要停在那里。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思念若琳,君诺的方式更为直接。
杜天明说想妈妈的时候,可以仰望星空,找出一颗最为闪亮的星星,那是她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不知君诺是否经常仰望星空,只是知道每个天朗气清的夜晚,他总是喜欢蜷偎飘台。他一定找到那颗最为闪亮的星星。这个时候,他应该上前给他一个拥抱,说些动听的句子。但是他没有重复这些动作。杜天明想起那个坐在橘子树下的少年,君诺还需要一些时间。
芷涵出生后,若云跟王磊返回北京。他们离开也好,就像把一堆燃烧的木炭分开,中心的温度就会显著下降。事实正是如此,大家已经很少谈及若琳。即使她有时还是在话语之间的空间徘徊,但是已经没有刻意回避的语气。
墓园是个很容易让人陷入沉思的地方,就连活泼好动的芷涵也变得安静起来。这是她首次参加扫墓,杜天明觉得该是时候带她来到这里,虽然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她。但他想告诉若琳,儿子去年考进东海一中,君诺为能成为母亲的校友而深感自豪。他还想告诉若琳,女儿今年九月入读金沙小学。君诺正在积极进行体能训练,为了明年学校足球队的招募。每次看到儿子在足球场上奔跑,他就会想起为君诺整理球衣的若琳。
风吹走棉花糖似的云朵,四个高矮不一的倒影覆盖了迎风飘摇的百合花,在刻有若琳名字的碑面前形成夹角。
“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再来看你。”杜天明说完转身离开。没走多远的林荷停下脚步,抱起芷涵,驻足等候他和君诺。
在和若云僵持不下的时候,杜天明希望能够得到专业的意见。聂医生说由若云代替着床最为理想,但不是惟一的选择。杜天明非常自然地想到林荷,表层意识的本能反应。当里层意识发挥作用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痛骂自己了。虽然林荷爱他,但他不能利用这点来达到目的。即使他有多么令人同情的理由,甚至他和林荷的分开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利用林荷可以化解若云的坚持,为他换来一段清静的时间,然而内心却无法平静下来。聂医生的叹息提醒他,留给他考虑的时间已经不多。
杜天明去找林荷,如果说是因为若云怀疑的眼神,倒不如说是无法平息与日俱增的焦虑。那个时候相比君诺,自己似乎更加迫切得到救助。他不敢奢望林荷同意,他甚至没有想过要跟她说,至少当时这种想法不甚强烈。林荷似乎知道他要来,或者可以说她在等他的到来。她想要知道他的事情,不存在任何困难,所以无需为她的反应感到惊讶。林荷带着他爬上梯田的最高处,云雾缭绕的地方。整整一个上午都坐在那里,两人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梯田倒映的白云,看着影子从山的一边转到另一边,看着麻雀飞走又飞了回来。
“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开心呢?”芷涵望着杜天明,困惑问道。
“那你去逗爸爸开心起来,好吗?”林荷说话的时候,杜天明已经走近,张开双手从她怀里接过芷涵。
杜天明低着望着伏在他胸膛的芷涵。“我们回家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