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依然沓无音讯。若云突然不见了,如同空气般从这个城市消失,无影无踪,无迹可寻。她的手机号码成为找到她的惟一希望,然而她的电话总是关机。她的行踪无从知晓,更别说听到她的声音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束手无策的若琳开始有点紧张,不安的心情如同溺水的人,无助地看着水流改变浮板漂远的方向。
反复出现的提示语音实在令人厌烦而无奈。若琳沮丧地放下电话,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汹涌而下,聚集在洁白的洗手盆里,很快变成打转的旋涡,半合的阀门减弱了排水的流速,旋涡的转速渐渐变缓变满,漫过洗手盘上方的安全阀嘴,水位被固定在这个位置上。若琳俯身向前,机械地用手浇水洗脸,冰凉透心的感觉绝对有助平复低落的情绪。正如她此刻烦躁不安的心情。
镜子里的她,仿如若云站在跟前似的。如果这是一面落地照身镜子,相信这种错觉会更加逼真。她和若云是孪生姐妹,两人无论身高还是相貌,都长得一模一样,别说陌生人根本无法区分,就连她们的父母也常常张冠李戴,叫错名字。
在听命母亲的年代,她们梳着同样的辫子,戴着同样的头夹,穿着同样的裙子。力求省事的母亲给她们置办的东西,不论衣服鞋袜、还是文具书包,甚至连橡皮擦上的图案都是一样。若琳有时也感到困惑,自己到底是谁呢?心里经常有种想法,或许她和若云本来就是同一个人,被施以某种魔法之后,变成两个相同的影子,名字只是一个用作区分的符号罢了。六岁以前,她和若云都喜欢刻意模仿对方,喜欢保持神态举止的同步协调,喜欢成为路人回头凝望的焦点。见到人们露出惊骇的表情,她俩心里的兴奋比得到老师的表扬还要热烈百倍。当某种虚荣为你带来愉悦时,你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再次获得。整个童年时代,让自己成为对方的影子,可以说是她们两人的默契,一个持之努力的目标。
从浴室出来,坐回客厅的沙发上,若琳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关机的提示语音。三天下来已经数不清听了多少遍了,耳朵都快要长出茧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若云更加渴望展露自己的个性,并且反感再跟她保持一致。大概也没有一个确实时间吧,应在上小学以后,或是更早一些。若云的变化使得若琳备受打击,不止一次独自躲起来生妹妹的气。每天早上起来,若云总是等她穿戴妥当后,飞快地给自己套上一件不同的裙子。正因如此,她的早餐通常只能在上学的路上狼吞虎咽了。出于捍卫传统习惯的想法,若琳有时会对这种行为进行反击,差不多出门时偷偷换回同样的裙子。若云对此恨得咬牙切齿。
若云的爱好广泛,向来不缺古灵精怪的念头。若琳有时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基因完全相同的她,怎么没有这些奇特的念头呢?或许她不想象若云那样常常令到母亲为此头痛吧!但是这个理由似乎过于牵强,虽然她对若云的兴趣,大都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其实暗地里有意无意地跟随。坐享其成的行为使得若云非常反感。她们为此没少相互赌气。不过,若云总是能够很快找到新的爱好,继续引领她们的潮流。另外,人们对她们无法准确辨认的行为,使得若云愈加愤怒。
每次争吵过后,心里总是在想,要是她们不是孪生姐妹,那么若云不会来到这个世界。若云心里肯定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那个不该出现的人变成了她这个跟屁虫似的姐姐。然而此刻,若琳十分渴望电话那边传来若云的声音,希望听到她说只是在外边散心,很快就会回来。这种想法变得越发强烈的同时,她的信心却是迅速溃散。若云会否遇到什么危险呢?或者是否做出过激的行为呢?以她现在的心情和处境,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若琳试图强迫自己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糟糕,然而她的思绪却是无法停止。人在绝望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心里越是害怕出现的结果越是反复揣测。想到可能失去若云,若琳心里便觉得十分难受。
女儿之间无休无止的争吵,使得母亲无比烦恼。她们的东西开始出现不同的颜色,继而有了不同的款式。如果经济条件允许的话,相信母亲连钢琴也会多买一台回家,因为她实在不想看到,两个女儿为谁先练琴而争吵不休。看得出来,若云和她一样暗地里为母亲的伟大转变而欢呼喝彩。
初中以后,她和若云的关系悄然发生微妙变化。男生的怪异行为,源源不绝为她们提供最新鲜的话题,做不完的功课让她们对老师同仇敌忾,偶像明星、流行歌曲、言情小说滋养着他们的共同喜好,沟通和信任是姐妹感情的氧气。她们不再对别人的错误识别而耿耿于怀,有时反而密切配合,故意捉弄那些叫错她们名字的人们。姐妹之间难免出现一些磨擦或争吵,但她们很快找到冰释前嫌的办法。争吵没有让她们的关系疏远,反而变得更加亲密。
三天前,若琳收到若云的短信:“姐姐,照顾好爸爸。我走了,原谅我!”寥寥数字犹如晴天里响起的一记惊雷,毫无征兆的劈头盖脸的袭击过来,瞬间将若琳推进恐惧和慌乱的漩涡之中。命运总是出其不意的发生一些逆转,原本平淡的日子骤然变得慌乱不堪。
一个多月前,她们的母亲去找王磊,也不知她对他说了些什么,不过以她对王磊的态度来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果不其然,那次见面后,王磊突然向若云提出离婚。没人相信,一直视若云甚于自己生命的王磊,竟然冒出离婚的念头,而且那么突然。无论若云怎样苦苦哀求,都已无法动摇王磊的坚决态度。两人最终踏进民政局,结束彼此曾经细心呵护的爱情,用心经营的婚姻和一起编织的未来。
走出民政局大门的那一刻,若云禁不住问王磊为何如此决绝?王磊说:“直到刚才我在离婚书上签名时,我才发现和自己结婚的人原来是你周若云。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深爱的女人只有你。我可以忍受你的母亲对我百般侮辱,但是,我无法忍受她随心所欲地横恒在我们两人之间。”
望着泪流满面,悲恸不已的若云,王磊带着愧疚和无奈走了。家里突然不见王磊走动,母亲没有表示任何疑问,反倒沾沾自喜,好像这个人从不存在一样。面对若云的追问,母亲总是沉默不语,避而不答。若云最后拿母亲没有办法,不再纠缠。因为她知道母亲乐见她和王磊的离婚成为事实。毋庸置疑,所有人都知道母亲对王磊,表露出来的是那种骗走女儿的反感和憎恨。在母亲眼中,谁也配不上她的女儿。若云常对若琳说,天底下怎有这样的母亲,偏偏却让她摊上。气恼的若云就差没有割肉还母了。
中考的五分之差,结束了姐妹两人从幼儿园开始的同班经历,她和若云分道扬镳在不同的学校度过高中生活。考试失手的若云,不能和她一起进入东海市第一中学。直到现在,每每提及此事,母亲都会握腕兴叹、惋惜不已。然而,若云非常享受普通高中的自由自在,如同鱼儿找到大海,又如飞鸟回归蓝天。高二那年,她暗地里背着家人在酒店、西餐厅和酒廊走场弹奏钢琴。在那个时期,她认识了吉他手王磊,不久加入他组建的乐队。若云成为乐队的键盘手。
在他们为创作一段美妙音符而激动不已之时,若琳为做不完的试题而苦恼不堪,当吉他和钢琴默契配合,变成一曲优美动听的旋律时,若琳憧憬着她的未来。当他们征战大小舞台的时候,若琳已经展开她的大学生活。在那段日子里,她和若云如同两只不会同时归巢的小鸟,生活没有太多的交集。她们很少有机会坐下来倾吐心事、诉说烦恼,交换各自对未来的梦想。缺少沟通的关系由亲密日渐变得生分,两个人在彼此选择的道路上渐离渐远。
若琳至今依然记得,若云说出要和王磊结婚时,母亲震惊和愤怒的样子。自由散漫,居无定所的王磊显然不符合母亲对女婿的要求。然而,早已变得特立独行的若云,并不是征求母亲的同意,而是宣布自己的决定。若云毫不理会暴跳如雷、脸色铁青的母亲,带着王磊潇洒地飘然离开。若琳同情母亲,也理解妹妹。多年以来,母亲一直埋怨她没有及时发现若云的变化,错失干预的最佳时机。若云没能如母亲所希望那样的成长和生活,母亲对此耿耿于怀,唠叨不停。若琳慢慢觉得自己确有责任,难辞其咎,时常感到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