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站定,后面的灰衣少年从马上跳下来,就去扶前面五短身材、满脸倨傲的老头下马。少年嘴里“嗯嗯”几声,又用手比划了一阵,准备去敲门,原来他是个哑巴。
院门自开,走出一个戴乌绫巾、穿葱白锦衣、杵着龙头拐杖的老者,他拱拱手,喜笑颜开:“盼星星,盼月亮,可把贤弟给盼来了。”
“半年不见,堂兄又憔悴了几分,莫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来者瞧出员外眼圈灰黑,气色不大好。
“贤弟先进屋,已经备好了酒菜,一边吃一边说。”
客人进屋,透过半开的门,可见三间向南的大厅,帘栊高挂。
员外刚要转身跟进,一个声音叫道:“老爷,等等。”原来是阿生领了许思凡前来投宿。
“你不把牛牵到后面,走到前门干吗?”
“这位公子迷了路,想在老爷家借宿一晚。”
“可是城中哪位高姓的人家?”员外脸上一冷。
“我只是山野小民。”许思凡答道。
“胡闹!也不看时候分寸,就把外人往家里领,出了事你担得起吗?”员外发起无名火,抡起拐杖就往阿生背上砸。
“我再也不敢了。”阿生抱头急窜。
“把牛拴住,后门关好。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员外一脸不耐烦,‘哐’的一声,关了门。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老爷会不准。你今晚只好去我家住了。”阿生尴尬的摸摸头。
“不打紧,哪里住都行。”
“你在这等会,我去后院拴牛。”
阿生牵了牛顺着围墙拐向后面。
“死老头!房间这么多,借宿一晚都不肯,简直是为富不仁。”肥猫一脸鄙视。
“现在又骂,那你刚才见到人家尾巴摇那么欢?”
“人间有句著名的话‘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穷者越穷,富者越富。见到有钱人,不懂得谄媚讨好,在这里可活不下去。咱还不是想讨点好处。”
“好处没讨到,倒碰了一鼻子灰。”
山坳里平整的地方做了水田,其它的农户都住在起伏不定的丘陵上,而且户户还相隔百米的路。
这一户人家前围满了人,有刚收工回家经过的农夫,有抱婴儿的妇人,有赤脚围兜的孩童。大家目不转睛的盯着屋前。
“啊!”一声爆喊,人群中的碗口粗槐树摇了摇,翠嫩的枝叶乱哗,摇曳做响。许思凡和阿生走到近前,看到一个光头壮汉坦露着上身,虬筋凸起,浑身赤红,他身子半蹲,右手向下,左臂环绕,想生生的把槐树拔起。
土开根现,跟系繁多,犹如蛛网,牢牢的把树固定在土地上。壮汉绝不死心,手臂上用力,怒目圆睁,又是一声暴呵。只听根断声不绝于耳,槐树已被他拔了起来。众人皆倒吸了口冷气,许思凡暗赞了声好。
壮汉拿起酒坛猛灌了几口,面色更红了,他腿脚蹒跚,嚷嚷道:“叫你拌我一跤,今天我把你拔了,看你还弄鬼。”
他舌头发直,眼无焦点,竟是喝醉了酒被院子里的树拌倒,就来拔树。看他天生神力,只是脑子不大灵光。
“醉罗汉,又在犯诨?”阿生叫道。
“你小子来了,帮我看看,院里还有没有鬼?”壮汉扣住阿生的手腕。
“轻点,轻点……是槐树,不叫鬼树。”壮汉是何等力气,捏住阿生的手腕如同铁钳,把他疼得站不起来。
“管它是槐还是鬼,究竟还有没有鬼?”
“没了,真没了。”
“没鬼就好,等会天黑可别忘了到我家来吃酒。”壮汉也不管倒在院子里的树,只叫阿生晚上来吃酒。
围观的众人都咽了下口水,一会就都散了。
“我家就在前面,我先带你回去,我爹在家。”阿生指着不远处古树间的茅草屋。红霞散尽,天有些黑了,山上影影绰绰,竟像无数鬼魅在招手。
“刚才那是醉罗汉,大家给他起的外号,叫了这么多年,真名叫什么,我反而不记得了。他是个猎户,是寨里能终年不挨饿的两家之一。别看他常醉不醒的样子,可是有把怪力气,在山里敢跟黑熊正面搏斗。他有做猎人的天分,每次獐啊鹿啊的收获甚多,皮毛都换了酒喝。今天晚上我就去他家打打牙祭。”阿生显得很兴奋。
说话间已到了阿生家,三间小茅草屋,篱笆围的栅栏圈起米宽的菜园。
“爹,我给你带了点山果回来。”
“孩子,你要是总有这份善心就好了,不枉我每天给你祈福消灾。”屋里亮着,许思凡等在外面,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消什么灾!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你还嘴硬,还不思悔改。做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就没点愧疚之心?”
“那能怪我吗?老爷这么吩咐,我不去做,丢了饭碗,我们一家都要饿死。”
“我怎么没看出你是被逼的?”
“好好,我不想跟你吵,门外还有客人,今晚在我家借宿,你做饭款待一下,我到醉罗汉那去吃晚饭。”
“不许去!自己家没米吗?少跟他混在一起。”
“少管我,我不是小孩子了。”阿生气呼呼跑出来,等驼背老汉追出来时,他已经消失在夜色里了。
“作孽啊。”老汉扶着门跺脚道。
“老丈,麻烦你了。”许思凡赶紧上前打招呼。
“小哥,慢待了。都是这不争气孩子闹的。”老汉面色蜡黄,额头的皱纹深的跟刀刻的一样。
屋里很简陋,土糊的墙上露出草芯。唯一的木桌上供满了泥塑的神像,有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弥勒菩萨、地藏王菩萨、三清五帝、钟馗关公。佛道两家都有,旁边还燃了两根白蜡烛。
“小哥,你先坐,我去烧水做饭。”
“谢谢老丈。”
等老汉进了厨房,肥猫围着供桌转了一圈,嗤笑道:“这老汉真奇怪,头一次看到这么拜神仙的。到底是信道还是信佛?”
“你小点声,别让人家听到。”许思凡提醒道。
“大人,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人怪怪的,说的话都莫名其妙。”
“是有些摸不找头脑,不过和我们也没关系。”
老汉忙碌了一阵,端上来红薯野菜,许思凡扒拉了两口,也没什么胃口,他不想看老汉愁眉苦脸的样子,吃了饭早早上床睡觉。
肥猫看许思凡休息了,偷偷的溜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