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还在天边喘息,随时会像洪水猛兽一样袭击寿春这座边陲小城。
寿春西北方的汉国,原本是北方游牧的匈奴人,能征善战,夺了原本属于大晋的国土自立国家,平日里素来纷争不断,寿春没少受这些匈奴人的侵扰。
日薄西山之际,寿春几经修补的城墙看起来十分单薄。
未时二刻,戍守的哨兵敲响了闭门鼓,悠扬厚重的鼓声飘在寿春城的上空,连远处躲在一片林子里的飞鸟,被鼓声惊的四分五散的朝天际飞去。
街边的小商贩一闻鼓声便动身收拾摊子,喧嚣的街道也逐渐的平静下去。
楚阔隔着纠缠的枯树枝看了一眼日头,听到闭门鼓声后忍不住蹙起了眉。他捂着腹部的伤口,一道极深的伤口经过一个多月的发酵,翻卷起来的皮肉已经溃烂化了脓,身体也发热,头重脚轻,眼中的光景仿佛都颠倒了,纵使他体格再为健壮,此时也支撑不住连续一个月的逃亡。
他跌坐到树根下小憩片刻,咬着牙苦笑了两声,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死气沉沉的,不复往日的流光溢彩。
可能是天要亡他,凭这具身体,在寿春闭城前进城找家医馆治伤,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的了。
倒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
一路追杀来的这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被抓住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但是一摸到怀中冰凉的匣子,他又坐立不安起来,于是他只好咬牙站起身,继续没命的往前跑。
闭门鼓统共击六百下,六百下响完,戍守的哨兵就会关闭城门,除非有天王老子的通行证,不然城门关闭后任何人都不得入内也不得外出。
两个守门的哨兵散漫的倚着城墙,他们半个身子隐匿在城门的阴影里,脸上带着晌午醉酒时未散去的红晕。
其中一人口齿不清的说:“我听说昨儿个晚上,城东徐老爷家被人抢了,也不知道凶手抓住没有。”
徐府满门被屠这事,是寿春百姓今日谈论最热切惊心的话题。
徐家在寿春称得上是富甲一方,又是晏家的远亲,故而备受敬重,连郡守都要礼让几分,徐老爷平日里也是个和善人,未曾见他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也许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这霉头触上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昨儿个子时过半,徐府中闯入一伙窃贼,原是要拣些府中值钱的物什,不想被府中的家丁撞了个正着,家丁慌忙大声呼救,这伙窃贼一看行踪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徐家上下如猪狗一般屠杀了个干净,最后还一把火烧毁了宅子。
许多人扼腕叹息,这徐老爷,一生向善,到了落了个连骨头渣都不剩的下场,真真是叫人叹惋。
“这打劫,杀人,如今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巧的是这徐老爷可是晏家的远亲,这晏家人岂能坐视不理。”另一个人看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最后挥手作罢“横竖我们也就嚼嚼舌根子,并没多大干系,倒不如商量着何时去袭香楼喝个小酒,我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琴姑娘了。”
这二人一谈到姑娘,昏沉的眼神一下子便亮了起来,转而将徐家抛于脑后,连说带比划的将起不入耳的荤段子来。
“琴姑娘,琴姑娘,小没出息的,整天净惦记着那小****!”
“呦呵,哪个是整天往醉仙楼跑的?梦话讲的都是‘柳柳,给老子摸’的!不害臊,他娘的真不怕亏了身子!”
“滚你娘的!”
恰逢此时,一支六人组成的队伍出了城门,他们均是庄家汉的粗陋打扮,身材矫健。走在最前面的,无疑是整个队伍的领头人,那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右脸有一道从耳际蔓延至下颌的刀疤,紧随其后的是个有些瘦弱的少年和拉着班车柴火的年轻人,车尾跟着三个年龄参差不齐帮着推柴火车的青年男子。
闭门鼓响到第六百声时戛然而止,漫天的火烧云逐渐暗了下去,稀疏的星子逐渐亮了起来。
出入城的人数如此庞大,醉了酒的守卫当然不会注意到这支队伍,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有谁闲着没事去管。
这年头,死人比吃饭常见,打仗比死人常见,打劫比打仗常见,见得多了,就麻木了,麻木了就认为世道就该是这样,即便心里知道世道不应该这样,也扭转不了乾坤,连皇帝都没法将偏移的轨道移正,狗放个屁,它就能正得了?放他娘的狗屁!
等这支队伍行出十里地时,天已经黑透了,远远地还能看见隐隐绰绰的寿春城燃起了夜灯。
这六人手脚麻利的将破旧的木板车丢到不起眼的草丛里,卸掉半车柴火,摸出藏在柴火底下又脏又破的粗布包袱和打造粗陋的刀剑之后,才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燃起了火苗。
微弱的火光照的这六双贪婪的眼睛铮亮。
按照计划平安出了寿春城,没了官兵的威胁,这支队伍的气氛陡然活跃起来。
“这徐家可真是有钱,听说还是晏家的远亲哩。”其中一个汉子眉间有几分不安,嗫喏道“你说这要是让晏家人查出来,咱们哥儿几个会不会……”
“怕什么,往前走上半晚上,就到了赵国的地界,届时天王老子也管不得咱们!”
“晏家?”瘦弱的年轻小伙儿好奇的查了一嘴“哪个晏家?”
“你个小犊子!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还能有哪个晏家,连皇帝都礼让三分的晏家。”
伴随着各种轻佻的攀谈和谩骂,一行人行至一片枯树林跟前,脚步毫无迟疑的闯了进去。
因为深秋的侵袭,枯败的叶子掉落的零零散散,常年不见阳光的青苔攀上了潮湿的树干,妖娆扭曲的树枝藏匿在缭绕的雾气中,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