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九朝梦见自己回到了建康城。
南方的秋天来的格外的晚又格外的短,卿九朝就是在南方最珍贵的秋天回到建安的。大街小巷重阳时分插在门上的茱萸和菊花都干瘪的不成样子,春天种下的牡丹花也都落了,残花败柳无人清扫,被风吹的满地都是。
建安城正门那条直通皇宫的长街上头一次聚了这么多打扮隆重的百姓,浩荡的仪仗队看起来分外壮观,以至于她远远观望的时候,恍惚之间以为这个国家不曾受到战争的侵扰。
不同于其他的公主或小姐,她没有繁复沉重的金钿首饰,也没有昂贵精致的衣裳罗裙;不同于其他亲王或公子,他没有成群结队的侍卫小厮,也没有常伴左右的翩翩佳人。
只有一把长刀,一柄短剑,一匹良驹,一身风尘。
她看起来十分单薄,甚至有些无助,从城门口骑马跑进来,熟稔的扯住缰绳,伶俐的河曲马扬起前蹄,长吁一声之后温驯的停了下来。
这日的天气刚刚好,阳光穿透厚重的,像成团的棉花一样的云朵,投射到卿久朝身上,为她原本冷清的眉眼平添了三分暖意。
她一身朴素的灰布衣裳,柔顺的青丝散散的挽成个髻,鬓角的发丝垂下来,看起来十分潦倒。她一撂衣摆,利索的从马上跨下来。
视线有些模糊,白花花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建康的阳光这么好这么暖,可她的手她的眉目竟都是冷冷清清的。
九年间,隔了千山万水,横跨五湖四海,青山绿水,久别重逢。
她认真的注视着面前这个皇帝,她不止一次的听说过他,从下属口中,从容峥口中,也不止一次的见到过他,从画像中,从梦里。
可卿九朝发现,不论他们身上流着多么相似的肮脏的血,皮肉之下埋着多么相似的骨骼,肋骨包裹着多么相似的跃动着的心脏,他们之间都不可能成为亲人。
仿佛在一瞬间,她便预料到了久远的以后,她可以像忠臣一样尊他敬他,却无法像一个女儿一样爱他护他。
父女二人之间,岐山与皇城之间,隔了不仅仅十四度春秋,两万里路程。
卿九朝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真实的令她感到恐慌。
明明是再往前走三步就能撞到一起的距离,她甚至已经闻到了司马睿身上淡淡的龙麝香的味道。
但她意识到,这三步意味着自己将从自由散漫的少年变成步步为营的少女;从云中鹤卿九朝变成天家之女司马措;从大过宗的卿小公子变成大晋的寻阳公主。
她与司马睿之间的距离远远不止这三步,其中横亘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垂着眼帘,嘴角浸着似笑非笑的寒意,光洁的额头缓缓的磕到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细微的声响。
“臣女司马措,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