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九朝确实是个混账,白天泡在酒馆里,晚上睡在窑子中,闲来无事就去赌坊输的一穷二白,被人扒了衣裳赶出来,耍无赖的伎俩比刀法还熟悉,虽然他从不睡楼子里的姑娘,还被诟病为那活儿不行,但仍旧乐此不疲的耍流氓。
后来他在建康城开起青楼之后,倒还十分感谢这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三年。
暮云叆叇,日薄西山之际,也是寿春一些见不得人的营生开始蠢动的时间。胭红巷是寿春最大的烟花之地,汇集了无数三教九流的人物,其中最大的窑子醉仙楼,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一开业就成了胭红巷一家独大的青楼,几乎垄断了寿春大半个卖笑的皮肉生意。
说来着醉仙楼也确实有些本事,最大的特色莫过于那些羯族的,匈奴的姑娘了,姿色暂且不说,单是那些充满异域风情又泼辣奔放的舞姿,就能引来五湖四海的贵人一掷千金。
恨不能住在青楼里的卿九朝早早的就同驿馆老板打听好了这处好去处,一吃完饭就拉着十七以“吃撑着了,遛个弯”的名义来了醉仙楼。
醉仙楼门口有许多挺不直腰的姑娘或倚或靠的坐在凭栏上,冲街上来往的人们嘻嘻哈哈的挥舞着花花绿绿的手绢,透过她们身上轻薄的纱衣可以隐约看见白嫩的手臂和胸口勾人的起伏。
十七远远瞧见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一张略有苍白的脸就耷拉下来。
和十七刚好相反,醉仙楼门口身姿风骚的姑娘们一看见卿九朝和十七这俩十分俊俏的公子,眼神一紧就面带羞怯的扑了上去。
十七脸上那股厌恶之意半分不肯遮掩,使劲将身边的女子推开,十分嫌恶的接连后退了好些步,赶紧同这些满身呛人的脂粉味的女人拉开距离。
被他推开的女子娇嗔一声,面带骄矜的愠怒。
卿九朝嗤笑一声将那女子一同揽到怀里,往她涂满脂粉的脸上吧唧啃了一口:“美人儿,别理那根不解风情的木头。”
十七气的牙根发痒,他一把捉住他的肩膀,两三下将扒住他的衣裳不撒手的女子驱赶走,口吻中已然有了压抑的怒气:“不许去!”
卿九朝挣开他,笑说:“你要是想进去,爷请客,你要是不想进去,哝。”她一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株老树“那就去干乱红干的活,挂树上守着,别扫了爷的兴致。你也别拿师父来压我,他就是教出这么一个纨绔徒弟毁了他一世清名,你是想揍他还是想揍我?”
十七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默默的听着他嗤笑一声,左拥右抱的扎进了醉仙楼。
他待卿九朝,是实打实的好,就冲卿九朝这么蛮横的跟他讲话,以他的暴脾气都没说冲上去揍他,那至少也算得上拿他当手足兄弟了。他倒不怕卿九朝闯祸,他给他收拾烂摊子都收拾习惯了,但生怕他像白天那样叫人平白无故的揍一顿,又没法子施展拳脚揍回去,他看不得卿九朝受委屈,尤其是在打架上。
斟酌了半晌,他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醉仙楼大堂里奏着一曲《阿干歌》,这首悲怆的曲子用以取悦这些嫖客实在浪费。卿九朝蹙着眉,看着那边舞边唱的舞姬摇了摇头,场子中央那婀娜的身姿瞧起来并不是大晋人,舞姿也充满了一股胡人的英气,她的声音不同于晋国女子的清脆,有些低沉沙哑,更为这曲子添了些韵味,唱的是鲜卑语:“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于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土棘住白兰。”
也不知道堂子里这些粗鄙之人能不能听得懂。
卿九朝注意到身后跟来的十七,原本想说句“不是洁身自好不逛窑子嘛”挖苦一下,扭头就撇见了他逐渐攥紧五指,正用疾风骤雨般阴沉的眼神注视着那舞姬。刚刚张口的卿九朝嗓子好似被鱼刺卡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盯着十七看了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叹息之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体会不了他心里的仇恨,他们没有相同的经历,所以他没法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揣测十七的负面情绪和心思。
他能给的,只有无声的安慰和酒。
一个满面春风的仆妇看到卿九朝这般清俊的公子眼中一亮,迎上前来招呼:“两位公子是想要找什么样的姑娘?”
卿九朝轻佻的笑着:“给爷找个模样俊俏的,会弹小曲儿的。”说完就往仆妇怀中放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指着十七熟练的嘱咐说:“爷跟这位公子有话要讲,给爷找个清净点儿的地方。”
那仆妇颠了颠银子的分量,纵然见过了世面,但一看见这一笔银子,惊讶之余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堆满了笑意:“公子,您随我来。”
仆妇将他二人引到三楼一间偏僻些的雅间,站在门口恭谨的说道:“公子您有吩咐叫我便是。”
等卿九朝应了一声之后,她才笑着退出去关上门。
在点着绕梁的熏香,奏着小曲儿,装饰华丽的房间里,一身紫色长袍的卿九朝横卧在铺着虎皮毯子上,铺在背上有些散乱的头发和毯子上柔软的虎毛纠缠在一起,他伏在低矮的方桌上,一截凝脂一般粉白藕臂露在袖外支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举着酒壶,一条腿屈膝踩在毯子上,那姿势实在谈不上优雅。
他上辈子可能跟酒有仇,不管难喝的好喝的,值钱的不值钱的酒,到了他手里只有被喝掉的下场。
洒出来的酒渍顺着他的下颌,流到脖颈上,打湿了精致的衣襟。他一双琉璃一样的桃花眼含着酒意,嘴角勾起来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首曲子,我记着是你爹写给吐谷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