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政轩殿,烈少鹰一路又来到了册录库。册录库是烈国专设的一个存放历年案件宗录以及批阅完毕的奏折的地方。
烈少鹰借着烛光在那些布满灰尘的一本本卷宗中翻翻找找,陆续找得了几本和近些年税收有关的奏折,有用的便放置了一旁,随手又从架上拿起另一本卷册,发现是一本案卷,刚要放回,封面几个毛笔大字吸引了他的注意,上面写着:结党营私案,时间是在十年前。
对于这个案件烈少鹰是有点记忆的。十年前他也不过是个八九岁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具体的情景早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当时父王容颜震怒,下令抄斩大将军方远一家。方家有个和烈少鹰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也要被斩首。就在方远被处死的头天晚上,突然有人来劫牢,烈少鹰本就对父亲处理此事的决绝与心狠不满,不忍心看到那无辜的女孩被杀,于是便偷了钥匙打开牢门,一路上瞒骗守卫,帮助那人将女孩救出。烈少鹰印象最深的就是因为此事,自己还挨了父王几记军棍,后来大哥烈政求情说他还小,后边几棍这才罢免。烈少鹰背疼的几天都下不来床。大哥呢就天天提着个药箱来看他,一边心疼一边也是连连叹气。
缓缓地放回了案宗,关掩上册录库陈旧的木门,过去一切的陈年旧事仿佛被永久隔绝,静静地封存在这里。
怡心殿。
“公主,三王子已在门外恭候多时。”
莞宸先是有些吃惊,忙放下茶杯说道:“快请他进来。”
话音既落,烈少鹰慢步走了进来。
“少鹰,来便来吧,无须叫人事先通报的。”莞宸笑盈盈地说道。因为她不是烈王的亲生女儿,所以素日里是直呼烈少鹰的名字而很少以姐弟相称。
烈少鹰也笑笑道:“这么晚了来叨扰,怕打搅姐姐休息,故迟迟不敢擅自闯入,于是先让侍卫通告一声,若是姐姐睡了,我便就此离开。姐姐这么晚还不睡,是在等人吗?”
莞宸知道烈少鹰说的那个人是谁,抿了一口茶,笑笑说道:“他啊,今天晚上是不会回来了,等他作甚?”
“难道宇文新又去了那种风花雪月的地方了?”烈少鹰故意将‘又’字压得很重。
莞宸稍稍一愣,复笑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流言的?他整日公务繁忙,日夜兼程,应该是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脱不开身吧。”
“姐姐,你瞒得了众人,却瞒不过我。你心里的苦,应该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莞宸没有言语,只是眉头微皱地静静看着烈少鹰。
烈少鹰继续说道:“宇文新生性贪图女色,经常在青楼之内徜徉,有时彻夜不归。姐姐已经对他彻底伤了心,可你们的联姻是父王命令的,它是一个和平的工具,所以你必须去维护它,在外人面前装作毫无波澜的样子,这样,不觉得累吗?”
莞宸被一语言到了痛处,自知隐瞒不下,便叹了口气道:“不然如何?我若是说因为这件事结束两国的联姻,岂不是显得我们烈国女子太过小气?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只不过因他是入赘而来,不得纳妾而已。当初被父王指婚给宇文新,明明不爱他,明明也知道这只是一个交易,但我为了报答父王的收养之恩,依然这么做了,现在我没有权利去后悔。”
“你知道吗,和你一样的还有一位女孩。明明对宇文新毫无感觉,可宇文新还是死死逼着那位姑娘,最后竟失手将她杀死在弃宅中。”
莞宸的表情极是惊讶:“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贪恋女色,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像这样的恶人,就应该给他一些教训。姐姐,你护着他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使自己觉得很累,不如让他自食其果,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此话何意?”
“先来看看这个。”烈少鹰将两本奏折放到莞宸面前,“这一本是宇文新任职前的税收报奏,朝中每年的税收约在七千万两白银,而这本是宇文新的奏折,他报上的税收数目却大大减少。宇文新身为户部侍郎,本应该为朝廷效力,但近年来虽各地丰收颇足,可国库却越来越空虚,这差池,想必全都出在宇文新身上。”
莞宸拿着奏折看了一阵,抬头眸光流转道:“三王子这次来访,不只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烈少鹰一笑:“姐姐果然聪慧。我来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宇文新生性狡猾,不义之财他不会晾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偷得的赃款到底藏在哪里,姐姐身为人妻,该不会不知道吧?”
莞宸眉毛一扬:“你是想让我带你搜出宇文新贪税的罪证,然后交到御史府定罪,顺便可以替心莲报仇?”
“如你所说,自是最好。”
莞宸背过身去:“宇文新是个风流浪子,我虽对他无情,却也是我的丈夫。”
“他既然不是真心待你,姐姐又何须顾念旧情?越是纵容他,他便越是无法无天。何况他是蕃国人,却将我国税收私藏,当初姐姐是为了报收养之恩同意了这段联姻,而今宇文新却一再损害烈国利益,姐姐难道还要在包庇他吗?或者,姐姐本身也是贪恋那些财物?”
“你……”莞宸转过身,“烈王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有此歹心?”
“我自然知道姐姐你心智纯良,但其他人呢?你若是不协助御史府办案,很容易使其他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到时谣言一出,不是你能解释的了的。”
莞宸眉头一紧,沉默不语。
“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天色已晚,不便多加打扰,先行告退。”烈少鹰躬身一揖,退了出去。
夜色凝重,山顶似乎是屹立在浓浓的夜空之中,四周皆是天的一部分。辞别了陆安阳,方倾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为她准备的房间,因为一路奔波而异常劳累,不久便进入了梦境……
那是一片嫩绿的草地,有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席地而坐,指尖轻揉,古琴和着春风婉转飞扬,两个孩子在他的身边闹的正欢。
方倾依:“父亲,哥哥他欺负我!”
方俊:“我没有!”
方远:“来,都过来,爹爹给你们弹琴。”
方倾依:“你弹得真好听!”
方远:“想学吗?”
方倾依:“想!”
方俊:“我不学,弹琴多没意思啊!”
“那你看这个你喜欢吗?”方远说罢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箫。
方俊:“好漂亮!父亲你还会吹箫?教我教我!”
……
画面一转,眼前是冰冷的铁索,将心爱的父亲与她分开。
方远:“倾依,我不是说过跟你哥走,永远不要回来找我吗?”
方倾依:“我不会丢下父亲的,我要陪在你身边。”
方远:“孩子,你怎么连父亲最后的话都不听…....现在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却无能为力,为夫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方倾依:“不要这样说,能和父亲在一起,就算最后一刻,都是幸福的。”
一记耳光打来,脸上火辣辣的痛。如果方倾依没记错,这是父亲第一次打她。
“胡说八道,什么最后一刻?你给我听着,你一定要想办法活着出去!不要管我,赶紧走,走啊……”
……
“父亲!!”方倾依猛然惊醒,天已经亮了,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话音落后屋内一片寂静,这个呼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回应,脸上不知不觉却已是泪水涟涟。
方倾依刚走出房门,远远地便看到陆安阳嘴里叼着一根蒿草,端着什么东西,正悠闲地走来。陆安阳看到方倾依,笑呵呵的挥了挥手,突然间看到了她残留在眼角未来得及拭去的泪水,心中一急,担心出了什么事,闲庭漫步变成了一路小跑。
“小倾儿,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啊,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陆安阳凑上去问道。
方倾依边走边绕过陆安阳,扔下一句话:“我没事。”
“不对,一定有事!”陆安阳追上去拦住她,“我都看见了,眼泪是不会骗人的。”
方倾依腮帮子一鼓道:“我说你这人好烦啊,我都说了没事了!”
“小倾儿你别生气啊。”陆安阳半撒娇道,看眼手中的篮子,“对了,你饿不饿?我拿了点心给你,你尝一下,很好吃的。”
方倾依摇摇头:“谢谢你,可是我现在没有胃口,不想吃。”
“别这样,开心一点。要不这样,我给你舞剑吧?除了我师父和小玄子,我可不轻易给别人舞的,现在为了让你开心,我就勉为其难的给你舞一段吧,你可要珍惜机会好好看啊!”
陆安阳军师双剑舞得好,先前在王石大哥口中有耳闻,今日能有缘一见,自是再好不过了。方倾依抵不住好奇心,便点点头。
放下篮子,陆安阳轻撩衣袍,从腰间拿出一对赤色双剑。双剑要比长剑短一些,可以隐匿在袖中或腰间,战斗时左右手各持一把,双手相互配合,舞起来动作十分优美。
赤红色剑柄被那位叫陆安阳的少年紧握在手中,时而旋转,时而瞬间刺出,剑尖所划过之处形成一道闪亮的弧线,双脚踏叶作响,沙土飞扬,吹得衣袍随风飘动,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遮住俊逸的脸庞,眉心微皱,眸光时而坚毅,时而温柔。陆安阳双手交叉向上一抛,双剑以交叉的姿态向上飞去,在空中渐渐分开,斩下了树上几片绿叶,左右交换后稳稳地回到了他手中,单剑猛地脱手一甩,将被斩下还未落地的绿叶当心刺穿,向前迈步腾空一翻,剑已回到手中,可谓是刚毅中不乏柔美,柔美中不乏刚毅。
方倾依看呆了,她没想到陆安阳的剑舞得如此漂亮。突然,在她出神之间,一支剑‘嗖’地朝她飞来,插在离她不足半米的地方。方倾依着实吓了一跳,抬头却见陆安阳在那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吓到小倾儿了吧?放心好了,我的剑法很准的,想打的一定能打中,不想打的一定打不中!”
“你你你!”方倾依看他那得意的样,也不忘贬低他几句,“我看你是不小心脱手了吧!”
“怎么会?”陆安阳说着一愣,突然笑道,“小倾儿你终于笑了,看来我这剑没白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