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梦回梦都
春意料峭,微微凉。徐徐春风温柔地卷着片片粉花纷纷洒落。
飞檐上斜躺着身着素衣宽袍束发明眸的赤脚女子,左手拎着一壶青花,咕咚咕咚喝了一口,右手拽着宽大的素衣袖子擦了一把嘴角残留的酒。赤脚女子颜貌端丽,一双深邃的眼睛嵌在微醺的脸颊上,怔怔地看着白云飘飞,若有所思。粉色花瓣随着春风拂过素衣宽袍,发带衣襟也附和着飞檐翘角飘舞起来。梦都乃富庶之地,秦淮河边杨柳依依,金陵城朱雀门40里外的一间小佛寺后院,刘瑾肃在这望春阁内足足醉了半月有余。
蓦的,瑾肃便感觉到了一队兵马出了朱雀门快马扬鞭往寺院方向奔袭而来。对于骑兵和普通马队行进的区别,瑾肃是最熟悉不过的了。急速奔袭,马蹄节奏整齐有力。这是一队骑兵。
“他韩蛮子找人的效率很高嘛!”
自幼跟随父亲研习兵法,16岁便跟随父亲上阵杀敌。我老刘家虽没出过陈子云这样扬名于竹帛的大将,但也是兢兢业业一路跟随他陈蒨拼杀过来的。你陈蒨自与我总角之交,学与兵营,长于战场,我之心早已交付于你,不料你先娶沈妙容,后传出与韩蛮子断袖之交,你陈蒨置我于何地?想到此处,那马蹄声已经清晰传来。
猛地起身坐起,右手搭在撑起的膝盖上,左手一把摔下手中的酒瓶,望春阁的院子当中洒满了零碎的瓷器碎片。院子们呼地被撞开,众人见状,停住了脚步。
瑾肃见来人不善,遂将手附在腰间的匕首之上。
“瑾肃姑姑!”说话的是年14的郁之。“湘州王琳、东阳留异、建安陈宝应、豫章熊昙朗起兵了!”虽年少的郁之素来稳重,说这话时明显慌乱。
“昨日陛下已亲征东阳,蒋元老将军前些日子已出征湘州,我即刻也将赴建安,豫章熊昙朗也于今早揭竿,四方兵乱,你骑兵营驻扎在西华门外,无主将可用,太子体幼,朝中之事还需把持。如今一方无人可用,我予你精兵5000,已交付骑兵营,请即刻出征!”说话的正是韩蛮子,依旧表情木然,凤眼狭长,面颊温润。瑾肃见不得蛮子这幅模样,刚要说话,韩子高接着说:“瑾肃,你与陛下的事可否容后再议?我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局!”
听到这儿,瑾肃右脚一登,起身,左脚踏在飞檐翘角上猛地一发力,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赤脚踩过一地的碎瓷片,却不见一丝血,看得随从一众哗然。
一队人马疾驰回城。
经过一番准备,瑾肃摔骑兵800,精兵5000,随子高军队之后急速出城南下豫章。
三天激战,硝烟弥漫。
本该是烟花三月,风情万种的江南风光,却被这场战争破坏掉了。熊昙朗也是教过瑾肃的兵法老师。早年间也追随高祖一同征战,肃清南边叛乱。如今高祖去世,约莫也是不服陈蒨资质尚浅,并没有灼灼战功。四方割据弃高祖临终所托为不忠,做反叛之事为不义,这等人何须悯之,唯有一战,分出高下。
豫章城内业已损兵折将,剩下的战斗力早已不是瑾肃的骑兵营的对手。此时,城门打开,城阙上挥舞黑旗。瑾肃手持巨桴,猛地擂动战鼓,鼓声振聋发聩,呼天号地,“战士们,冲啊!”瑾肃一声令下,骑兵将士们直冲豫章骑兵。瑾肃快速上马,挥舞着手中长枪,鸿毛所到之处,一片片血花飞溅。
霎时间,瑾肃已经杀红了眼。这曾经是自己手下带过的兵。立场不同,一念生死。豫章的春天是有些风沙的,战场上一时卷起狂风飞沙,血腥味弥漫,火弹燃烧散开滚滚浓烟。时光急速飞转曾经的同袍将士,如今已不复,山河破碎,唯有统一才能换来平和的生活,流血牺牲是唯一代价。
瑾肃拼杀中见3丈外,曾经的老师在自己副将亦胞弟的刀下吐血落马,长枪发与钢刀碰撞发出令人眩晕的声响,一阵狂奔,瑾肃跳下战骑,扶起熊昙朗的双肩。眼看老师口中汩汩血液流出,泪水在眼眶中几乎就要落下。
熊昙朗振作最后一丝精气,深吸一口气,说道:“临川才是此次起义最后一把利剑,速往!”瑾肃听自己老师说道最后一字时,已气若游丝。
“老师,可有遗愿?”
“一念成魔!……吾今一去,无颜见你泉下老父!”熊昙朗一手死死握住瑾肃的手,片刻,渐渐地松开了。眼眶里的泪,打着圈儿,径直掉落在已死之人的胡须上。
“主帅!”豫章有我,请速往临川!说话的是瑾肃的同胞弟弟。
瑾肃猛地站起来,“飞骑队!火速派人南下建安,告知临川周迪系此次起兵主力,让蛮子速至临川支援。若到时临川军已然起兵北上,让其追援建康!”
“是!”
瑾肃环顾四周,豫章军已溃不成军,难成气候。
“听我号令!前锋营,骁骑营,随我火速赶往临川。精兵前36营,火速整理编制,随骑兵之后竭速前往。剩下14营由刘瑾严副将统领驻扎豫章。豫章俘虏,且好生看管!”说最后一句时,弟弟刘瑾严明显感到了家姐情绪上的柔软。
“是!”
瑾肃大队人马疾驰而去。
一路风尘仆仆,将士们没有丝毫松懈。最先赶到临川城的是骁骑营的前锋营。整个临川城阙上雅雀无声,城门紧闭。但战旗飒飒,说明还没走!瑾肃勒马观望,发现城阙楼上有动静,立马举起长枪大声呼喊:“周副都统,周大将军!我刘瑾肃奉旨到临川办事,请打开城门!”
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城门大开。
“周迪预估三路起兵不致如此快速败阵,他等此次谋划意在快,但却没有预估到豫章会败军如山倒。估计周迪准备粮草和将士出征尚需时间,一路上也不见北上临川军。我此意在拖住周迪进军,若能等到韩将军来固然是好。若等不到,我进去一个时辰,等步兵一到,你们就攻城!切记莽撞!”说完瑾肃带了两个随从骑马去往城中。
不一会儿精兵36个营也都赶到了。
“瑾肃不在金陵操练你的骁骑营,跑临川来干什么来了?”
“周将军年轻体健,何以今日看来如此憔悴?这城中空无一人,是何原因?”
“这……哦,看茶!”周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怕战争祸害百姓,爱民如子,难得!你忧心军队粮草,将士士气,亲自劳心劳力查点妥当,并鼓舞士气,难得!你同当今陛下出生入死多年,难得!你接纳其余四将的唆使,同意起兵,并担当主力,实属不该!你早就知道豫章熊昙朗支撑不了多久,所以提前疏散百姓,你集结的精兵2万镇守军,加建安的1万骑兵,再有你周大帅早年号令的临川郡守军,加起来得5万有余吧!陛下早年间与你情同手足,将自己曾经的封地予你,而你呢?心有不甘?”瑾肃拿起茶杯,小酌一口。
“瑾肃,好眼力,好谋略!”周迪刚才还恍惚的双眼此刻已然清明。“吾今日起兵,不在于心有不甘。而在于山河破碎,我南朝频频手北境来犯,侯景之乱后更是名不聊生。他陈蒨,是战场英雄,可是治理国家不是能打仗就行!瑾肃你是知道的。”
“他不行,你行?是,你文韬武略没有一样比不上他的。但我告诉你,就一样,他有王室的血脉。这是铁的事实!当今的陈朝正逐渐复苏,并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你为何不给他一次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你起兵,看样子还是报了必死之心,这和乱臣贼子有何不同?天下一统,国富民强,百姓安乐。外能御敌,内能兴国。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皇帝最好的作为了。你我交情颇深,且听我一劝,做个好官!”
周迪皱着眉,手托着腮帮子:“成王败寇!我决定了的事,拦不了!你走吧,等鼓宣战。”
营地夜半阑珊。士兵们都入睡,准备明日死战。唯有春草堆里传来阵阵虫鸣。
“周迪已报必死之心。”
“即便弃械投降,陛下也定饶不了他。此战骑虎难下,已成定局。明日一战,凶多吉少。瑾严年少,明日我做先锋主攻,你做副将,瑾严断后,给刘澄老将军留下血脉!”韩子高望着夜幕下那一抹新月,接着淡淡说道:“东阳战局已定,陛下想必班师回朝了。湘州王琳本就不是蒋老将军的敌手。……若我死了,把这坠子交给他。”
“想想你们的事,就窝火,要交,你自己交去!”瑾肃愤愤地说。
“无疑,你是他最重要的人朋友之一。他说过,若让一生敬重的朋友成天锁在他的后宫中,他是不愿意的。再有他心有所属,定是不愿辜负于你的,你明白吗?”韩子高转过头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你属于马背之上,属于这天地之间。作为你的朋友,你的主将,我得告诉你,你愿意把自己锁一辈子,而得不到所爱,还是愿意驰骋天地间,逍遥自在?他已经帮你做了最好的抉择。我之于他的情感,旁人是不能想象的。就算明日我战死沙场,我也含笑瞑目,因为他。”
“你说这话,你不害臊!”
“明日我定要随韩将军一同冲锋陷阵!”刘瑾严突然从帐子后面探出头来。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瑾肃刚要把瑾严塞回军帐内,韩子高说话了:“好志气!明日你就给我做副手,原地擂鼓,擂得好了,有赏!你这娃子,别小看了擂鼓,这可是一门技术含量极高的活儿,得铿锵有力,节奏激愤。这样才能鼓舞战士们的士气。战士们才能打胜仗!这就定了,都睡吧,夜深了!”
战鼓?刘瑾严憋着气儿心想,这不是小看我吗?明天我非得上战场!又不是没打过仗!
月色迷蒙,鼓声雷动,天色见微。
营地内士兵集结完毕,准备迎战。
刘瑾严身着铠甲,跟在姐姐身后,拿着刘澄老将军留给他的大刀,蓄势待发。
“来人,把刘瑾严将给我绑了,捆在旗柱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人!”
“得令!”
“前锋营,战梯,火弹,攻城车准备好!”
“已备!步兵营,铁盾就位!”
“得令!”
鼓声雷动。剩下刘瑾严栓在旗柱上憋屈的发慌,嘴唇都咬破了。只听营外喊杀声震天。刀枪碰撞,马嘶长鸣。
“哟!发烧了!我说怎么还不起呢!怎么就不能准点儿睡觉呢!起来,咱得上医院悄悄!哎,老丁啊!那个李大夫不是在医大附院么!”
“妈,李大夫是眼科的!”丁聆一觉醒来,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经历了一场战斗似的。这种疲惫程度不亚于当年服兵役训练一天下来的惨状。
起身,晃晃悠悠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烧得通红。又头重脚轻地躺回到被子里。“妈,让我再睡会儿!”
这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