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昏暗的夜幕下风声簌簌,城郊的村子里,低矮的茅草屋内漆黑一片。
娇弱的女子心中充满恐惧,她想要起身小解,但无边的黑暗和可怕的风声让她感觉到毛骨悚然。她努力挣扎几番,还是裹紧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无情的夜风登时灌了个满怀。
毫无预兆地,一个人影赫然站在门外,女子失声尖叫一声,险些晕厥过去。
一双手臂扶稳了她的身子。
“冯小姐。”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像昆虫的汁液湿湿嗒嗒黏在她的皮肤上,令人作呕又无法摆脱,几乎骇得她魂飞魄散。
男人点燃了火折子,昏黄的火苗映出了一张年轻的脸。
她认识他。
他是澧县县尉钟治平。
女子稳住了心神,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语气极冷:“深更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她恢复了往日高傲的神情,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钟治平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她父亲还没有出事的时候,钟治平对她百般讨好,还胆大包天地向父亲提亲,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男人看到她那一脸鄙弃的神情,心中阴毒地想着:愚不可及的贱女人,都已经落魄至此了,还摆什么官小姐的臭架子!她父亲还在大牢里,说不定哪天就被问斩了,她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果真和从前一样愚蠢至极。等她没有利用价值了,看他怎么折磨她,到那时,他定要她匍匐在他脚下苦苦求饶!
“我是来帮你的。我有一个妙计,能救出冯大人,到时候冯大人官复原职,你还是风光无限的冯家大小姐,再也不用吃这样的苦。”
冯芝兰冷笑一声,说:“不劳你费心,我父亲至今安然无恙,必有自己的法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我告诉你,一切尽在我父亲的掌控之中,你这个跳梁小丑一样的人,休想从冯家捞到任何好处!”
果然如此!
钟治平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冯芝兰敢这样说,定然是知道岭南州土地规划全案的下落。冯厚才苦苦支撑到如今,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筹码了。如果他能够将土地规划全案握在手里,借机献给端王,可就是天大的功劳,到时候,那些东西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你想得太过简单了,”钟治平道:“端王爷是什么人?堂堂岭南之王,岂会受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威胁?他现在不过是还没有腾出手来处置这些事,等到日后认真清算起来,管你们手里握着什么,惹急了他,全都杀了痛快。”
冯芝兰只觉得脖子一凉,虽然仍旧嘴硬,底气却明显不足起来:“不会的,端王如果要动手,就不会拖到现在,我父亲……我父亲心中有数的。”
“既然他有把握,那为什么他手下的两个副官全都死了?”钟治平的眸光极冷,仿佛黑暗里的毒蛇,“实话跟你说吧,我刚从狱中得了消息,冯大人已经受了酷刑,怕是要熬不住了。等冯大人一死,他们就会死死盯住你,到时把你抓进大狱里,你女儿家清清白白的名声可就全毁了,甚至还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啊!父亲受了刑?”冯芝兰顿时慌了神,忙问:“那我该怎么办?”
呵……果然愚蠢。三言两语就受了他的控制,冯厚才竟把那样重要的东西交到他的蠢货女儿手里,活该命丧黄泉。
钟治平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声音里也满是蛊惑,“大小姐,您可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毕竟那本册子还在你手里,趁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就要抓住时机,自己主动去谋得您想要的东西。”
“你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心里想要什么?”他循循善诱道。
她想要什么?
她自然是想要父亲官复原职,想要重新过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日子。这半年多,她早就受够了在这茅草屋中苟且偷生,受够了粗茶淡饭和粗布衣衫。她不愿意再当纱厂辛苦劳作的女工,每日纺纱纺到手抽筋。没有人伺候、没有人帮扶,这样灰暗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她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他父亲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但此时此刻,她真的害怕了,也支撑不住了。
“大小姐,我刚才说过了,您不能坐以待毙,您现在的筹码可是非常重要,要是利用好了,什么都不成问题。”
“你有什么办法?”她问。
“您可以把册子主动献给端王……”
冯芝兰的脸色立刻变了,“你说什么?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钟治平笑道:“您先别急啊,先听我说完。您可以以婚约作为交换条件,到时候若是嫁给了端王,冯大人的罪名自然能够洗脱。”
冯芝兰心跳得飞快。
嫁给端王?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当初岭南刚地震时,端王在雨中指挥官兵抗洪,威风凛凛,气度卓然。而她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这怎么可能?端王怎么会答应娶我?”她声音极轻,显然是动了心。
“你也太低估了土地规划全案的价值。想要写成这一本全案,要多少人花费多少年的功夫?这根本是无法计算的。”他语气一转,对视着她的眼睛,道:“再者,以小姐的美貌,只怕没有男人会不动心。”
昏暗的火光下,冯芝兰那一张精致的小脸显得格外楚楚动人。她的确是岭南州有名的美人,在冯厚才出事之前,前去求亲的人简直踏破了门槛,她却没有一个瞧得上眼。如今她成了罪臣之女,人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着她,她再难有良配。
如果真的能嫁给端王爷……
“可是我……”
“大小姐还在犹豫什么?您若是嫁给端王,带的嫁妆可是岭南全州的社稷大业,端王如何能不看重你?”
冯芝兰被彻底动摇了心神。她望着面前的年轻男人,道:“以我现在的身份,定然是求告无门的,只怕连端王爷府中的下人都说不上话。你既来寻我,必然有办法帮我,说吧,你要什么好处?”
次日清晨,宋云昭正在书房研究那本土地规划全案,雁北进来报:“王爷,昨天深夜,澧县县尉钟治平去找冯厚才之女,属下听得清清楚楚,冯氏确实知道土地规划全案的下落。他们二人谋划着要将它主动献给王爷,但是要以冯氏和王爷的婚约为交换的筹码。”
“哦?”宋云昭放下手中的书册,笑道:“这下可就有意思了。我倒要看看,这钟治平到底想要干什么。”
话音还未落,只听外面小厮回道:“王爷,澧县县尉钟治平求见。”
宋云昭重新拿起那本册子,道:“来得倒快,看来已经急不可耐了。”
钟治平毕恭毕敬地进了书房,向宋云昭行礼:“卑职澧县县尉钟治平,见过端王爷。”
宋云昭打量着他,面前的男子十分年轻,身材修长英挺,面容清秀,有几分武将之风。其实此前他在澧县视察时已经见过他,此人确有才干,反应迅速,做起事来有条不紊,在澧县的名声也不错。
“这么年轻,今年有二十了吗?”
“回王爷,卑职今年正好二十。”
“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宋云昭的语气毫无波澜。
钟治平听不出宋云昭这句话的真正意味,端王爷这话,到底是赞赏他,还是另有深意?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说吧,什么事?”
钟治平收敛了心神,道:“王爷,这几个月,卑职一直在搜寻岭南州土地规划全案的下落。昨日已经查访到,那本全案就在冯厚才之女冯芝兰的手中,没想到那冯氏竟是个厚颜无耻之人,她竟妄想嫁给王爷,为表诚意,她将其中的一半拿出来,另一半却死也不肯上交。我得了这半本册子,就立刻送到端王府。”
说着,他将那半本册子奉上,雁北接过来,递到宋云昭手上。
半本……很有意思。
宋云昭不动声色,随意翻看了一下,并不发一言。
钟治平想要说话,又怕弄巧成拙,只垂首静立着。
过了一时,宋云昭问道:“依你之见,本王应该如何做?”
钟治平忙惶恐地道:“卑职拿不出主意,一切还要王爷定夺。”
“你既然来找本王,可见心里是有了主意的。你说你的,无妨。”
钟治平便道:“依卑职拙见,王爷可假意应了冯氏的要求,等另一半册子到了手,便可放手去处置戴罪之人。只是目前,恐怕王爷就要受些委屈了。”
宋云昭道:“只要拿到全案,这些都是小事。现下本王忧心的是,即使有了土地规划全案,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接替冯厚才的位置,岭南兴业迫在眉睫,这一摊子事情,总要有人管起来的。”
钟治平没有说话,心内却狂跳不已,耳朵也微微泛红起来。
“依本王看,你就十分合适。”他见钟治平眼神中闪过一丝假意的惶恐,躬身欲开口答话,似有推辞之意,便笑道:“先别急着推辞,你这次找全案有功,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且当日在澧县排涝时,你的表现着实抢眼,令本王刮目相看。”
钟治平听了,内心闪过一丝狂喜,他忙对着宋云昭深深一拜:“卑职不才,愿为端王爷分忧,为百姓谋利。”
宋云昭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半本册子。岭南州的土地规划全案一定暗藏玄机,他就是要看看,钟治平将要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