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宫中钟鼎齐鸣,皇帝亲自吩咐,为东碣国太子和公主举办了盛大的洗尘宴。
东碣国太子因为受了伤,自然不方便出席。皇帝使人去使馆一连问候了三次,送汤送药,礼节十分周到。朝中上下无人敢提东碣太子受伤的缘故,毕竟丑事不宜宣扬,大家心照不宣也就罢了。东碣太子被打过这一次,倒是安静了不少,不敢再兴风作浪。
只是可怜了公主,要独自进宫赴宴,应对西元掌权者的审视和猜度,少不了要步步小心,容不得一点差错,所以显得格外形单影只起来。
宴会上,王公大臣、世家子弟乌泱泱的来了一大群,他们以各色眼光观察着东碣国公主,有好奇,有鄙夷,有欣赏,也有嘲笑。
在很多人看来,无论是哪个女子,身处她如今的境地,都该因感到孤立无援而紧张惧怕,但这位虹菲公主显然并不如此。众人度其气度,竟隐隐地看出了一些上位者的高贵的味道。
她并不算美,却是真正雅致的淑女。
好女千家求。
她足够优秀,赢得了不少在场的年轻世家子弟们的青睐。只是这位“好女”,是战败国的公主,更关系到朝堂局势,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虹菲公主,”宴会快要结束时,皇帝终于开口问道:“今天的菜式,可合公主的口味?”语气格外和蔼可亲。
虹菲公主起身离席,面向皇帝恭敬地道:“感谢陛下的盛情款待,虹菲感到宾至如归。能够品尝到如此美味佳肴,是东碣使者之幸。西元饮食文化之丰富,让人大开眼界,不仅是饮食,西元的风土人情也让虹菲感到十分亲切,这一路走来,已长了许多见闻。若能长留于此,便可了却虹菲此行之心愿。”
这算得非常直白了。
虹菲公主一得了说话的机会,便主动提起和亲一事,将此行的目的说出来,着实让人钦佩。众人议论纷纷,说虹菲公主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是个爽利的。
不过殿上也有不同的声音,有人听了她的话,直接在殿上嗤笑一声,道:“这么急着倒贴过来,脸面都不顾了,也不怕失了公主的身份。”
宋云昭和其他几位皇子就坐在离虹菲公主不远的位置,此时都抬起了头,看她作何反应。
虹菲公主却对这话充耳不闻,只等皇帝的回答。
皇帝宋坤宇玩味地看着这情形,斟酌着开口道:“东碣既有意交好西元,且公主也有意留下,西元自然诚心欢迎。能娶得佳人,乃西元子弟之幸。今日西元的世家公子齐聚于此,也是仰慕公主才德之意。东碣太子虽不在场,但公主也是能主事的,不如今日就为自己挑选乘龙快婿,你看如何?”
他又转向众未婚子弟,道:“年轻人大可不必拘束,毛遂自荐也未尝不可。”
跟在虹菲公主身边的东碣使臣栗文琼忽然大感不妙,使劲儿地给她使眼色,就怕她轻易做出决定坏了事情。
虹菲公主没有理会,目光淡然地在大殿内环视一圈,看到许多让人不适的目光。这些年轻的贵族子弟们,或高贵俊朗,或高傲冷漠,各有不同,但此刻却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没有一个人肯说一句话,来将她从这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去。那一张张脸,由模糊变得异常清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内,仿佛能看到繁杂的众生相。
她的心里很平静。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将目光转到睿王宋云千的脸上,无惧满堂人的眼光,久久地凝视着。
大殿内一瞬间安静下来。这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得清。
宋云千迎上她的目光,神情冷漠,没有任何言语或表情的交流。
——可以了,这也算为自己争取过了。所以,此行就不算有遗憾。
她垂下眼眸,如是想。
皇帝看向宋云千,又望了一眼至今未娶的大皇子宋云初,心里思量半晌,方转过头来,道:“大皇子宋云初为人谦和,品行才德过人,如果能与公主结成良缘,也不算辱没了公主。”
众人听了,皆大吃一惊。大皇子是真正的君子、难得的人中龙凤,又习得一身好医术,若是哪位女子能嫁予他,绝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像大皇子这样的良配,就连朝中最得势的家族都不敢想,皇帝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指给一个战败国公主!一时之间,好些年轻气盛的世家公子直接摆出了不忿的脸色。
宋云初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湖水,还未及有其他反应,便听虹菲公主道:
“抱歉,陛下,虹菲不愿。”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她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还主动要和亲,现在却直接拂了皇上的意。大皇子这样好的姻缘都拒绝了,难道非睿王不嫁吗?她一个战败国公主,早就身不由己了,哪里容得她这样任意妄为?
一旁,栗文琼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看到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也顾不得礼节了,便想直接站出来说话,却被虹菲公主眼明手快地一把扯住,满肚子的话全都噎在喉头,急得满头大汗。
虹菲公主面向宋云初道:“大皇子,你我无缘,抱歉了。”说完又转向皇帝,“既然在座的诸位青年才俊无一对虹菲当面表达要成就姻缘之意,而虹菲也对陛下刚才所提的人选无爱慕之心,所以虹菲斗胆提议,和亲一事作罢。东海一役,东碣先挑起事端后战败,理应作出赔偿,还望西元与东碣共同拟定修好文书,今后礼尚往来,互不侵犯。”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语气坚定,忽然爆发出来的气场不容任何人藐视。
宋云初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玉皿,嘴角染上一丝薄笑。
宋坤宇挑起眉毛,“此事你可做得主?”
虹菲公主道:“虹菲作为东碣的使者,能够对本次出使西元的谈判事宜负责。”
皇帝脸上刚刚收起的笑容复又上了眉梢,道:“既如此,便由鸿胪寺拟定合约。曹向野,你辛苦一些,三日内给虹菲公主一个答复。”
鸿胪寺卿曹向野立刻站出来,躬身回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这样的处理方式,必定会让东碣国闷声吃一个大亏。割地虽不太实际,赔款是绝对少不了的。
最后的结果是,东碣国赔偿西元白银十万万两,几乎分去了东碣的半壁江山。此外,东碣国军队10年内不得踏入东海海域东岸线五百里境内。
这样的合约一签订,不知道这虹菲公主还有没有命回国。东碣的各方势力早就蠢蠢欲动了,如今乱成一锅粥,她倒是有胆色做成这样一件事,虽然暂保国家平安,但关氏皇权却难保了。
据说,太子关戎韬听到这样的消息以后,在西元帝都的使馆内愤怒哀嚎,想要一剑杀了虹菲公主,却因为受伤奈何不得,最后被虹菲公主绑上马车,押送着一路返回东碣了。
本次来西元的东碣使者团不下百人,由东碣各方势力组成,个个心怀鬼胎。也不知道虹菲公主一个弱女子,到底是用了什么铁腕手段,硬是震慑住了所有人,没有闹出一点事端来。
9月末,来时浩浩荡荡的东碣使团安安静静的踏上了返程,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溅起半点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