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问宁远,问他,是爱褚言汀的吗?他对言汀的感情,可能是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可能是对弱小的怜悯,可能是对想要保护的人的爱护之情,想看着她长大,看着她脱离黑暗,看着她也可以像天使一样散发着如向日葵一般的微笑。但这种感情,不一定是爱情啊。
宁远望着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望了好久。
他爱大海吗?他爱。他爱大海会吞噬一切的神秘。爱大海所有的暗黑故事,譬如幽灵船,譬如海怪。但是,他想要大海变的快乐吗?他想要大海不在静夜里静静哭泣吗?答案是不会。
他爱言汀吗?
爱言汀吗?
他想要言汀的眼睛也可以像琉璃珠一样无邪透彻。他想要言汀的微笑比太阳还要暖。他想要给言汀一双雪白雪白的羽毛纹身,告诉她,它曾属于天使的翅膀啊。他想要言汀的眼里也可以充满泪水,而不是倔强与骄傲。他想要言汀拥有亲情啊,友情啊.以及,爱情啊。
他想要褚言汀拥有的可以和褚言溪一样多。
这是爱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在言汀告诉他,她爱上了一个叫滕与岳的男生的时候,他心中的妒意会像澎湃的海水一样吞噬了他的五脏六腑呢。
褚言汀从来都不过生日,七岁之前也没人会给她过生日。
每年的10月20号对于褚氏上下就像一个节日一样重大。因为在那天,他们的小天使小公主承蒙上帝的庇佑降临在这个家里。
而褚言汀出生在10月21日,凌晨两点钟。最黑的夜。注定要是夜的孩子吧。
每年的10月21日,褚言汀的背上都会皮开肉绽。因为在这一天,在那个没有星子的晚上,她害死了她的妈妈。
从7岁那年开始,宁远都会在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蛋糕爬到言汀的房间里。他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根蜡烛插在蛋糕上。在微黄的烛光,褚言汀眼睛里的冷漠好像都没有那样浓烈了。只是,她会在蜡烛灭掉的那一刻,狠狠的将蛋糕扔在地上,狠命地踩得稀巴烂。
她说,被诅咒了的人是不配过生日的,你走吧,不要再出现了。直到现在,宁远都在怀疑,这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说的话吗?为什么声音里有一种看透了世态炎凉的沧桑和疲惫呢。
十岁的宁远对七岁的褚言汀说,既然七年前的这一天,你来到这个世界,那你就拥有在这一天过生日的权利,没有可以剥夺,就连你自己都不行。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过来为你过生日,不管你接不接受。
这算不算承诺呢,一个十岁的孩子对一个七岁孩子的承诺。
褚言汀十三岁那年的10月21号,十六岁的少年满身的伤,脸上都挂了彩眼睛却晶晶亮,他依然捧着小小的蛋糕偷偷潜入褚言汀的房间里。
十三岁的褚言汀已经美丽的让他挪不开眼。
少年献宝似的拿出插着蜡烛的蛋糕,他把蛋糕藏在了身后,蜡烛的火焰灼伤了他的背。但他只是微微皱眉,这些疼和褚言汀的鲜血淋漓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他把蛋糕藏起来,只是想看到她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会不会有一丝的动容。
十三岁的褚言汀已经不再排斥宁远的靠近了,不再像一个刺猬一样将尖锐的刺对上他柔软的心了。
宁远像小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地为褚言汀处理着伤口。
疼吗?
不疼。
宁远用棉球轻触言汀的伤口,眼尖的他还是看到了褚言汀微蹙的眉。
他多想在她挨打的时候,他会冲到那个男人的面前,狠狠的扔掉他手里的皮带。事实上,他试过的啊,结果呢。变本加厉的伤害。
他怎么忘记了,宁家和褚家,是世仇啊。
于是,他的存在又为她添加了一宗罪。
娇嫩的肌肤上赫然几道鞭痕,但是宁远神奇地发现,褚言汀似乎有着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背上除了新伤,并没有一点点旧伤的疤痕。就好像,小时候那一次次的挨打只是宁远一厢情愿的幻想。
暗红的伤口在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就好像,腐肉上生长着的大丽花,有一种,死亡的惊心动魄的美。
宁远心疼着,惊艳着。
少年轻抚着少女背上的伤口,他觉着,自己被诱惑了。情不自禁的,他吻上了那暗红的伤口。血腥的气息刺激着少年的感官,以至于,他没有看到少女的眸光深了又深。
少女说,不要喜欢我。她喃喃的又说了一遍,不要喜欢我。
不要喜欢我,不要喜欢是魔鬼的我,喜欢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吧。你看你脸上身上的伤,不要再靠近我。她低低的吼着。
从那个晚上之后,他很久都没有见到过褚言汀。
听人说,她又肆无忌惮的做了很多坏事。她夜不归家,带着一群坏孩子在街上打架。她泡吧、喝酒、勾引人,她就是要败坏褚氏的名声。
人们都说,褚沐风生了个祸害。
对啊,她就是祸害,是魔鬼。她半夜三更在街上狂笑。她撺掇着班上的好学生打架逃课,她成了问题少女。学校忌惮褚氏不敢对她怎么样,况且,她还是个天才,无所不能的天才。
她始终霸占着全年级第一的位置。
从不上课的她每次都优秀的像个神,像个女王。
后来,她抢了小公主喜欢的男生。那个男生对小公主说,他只喜欢褚言汀。
真是,笑话。全校那个男生不喜欢妖孽一般绝艳的褚言汀,坏女孩褚言汀,天才褚言汀。他们忌惮她,却又爱慕着她。
你以为人人都爱天使褚言溪,但人人都爱褚言汀,坏女孩褚言汀。
男生都贱。褚言汀在心里鄙夷着然后却绽放出一个比烟花还绚烂的笑,笑的像个小妖精,迷惑众生。
褚言汀从不缺喜欢她的人,但是她却朋友。她没有朋友。
没人会愿意同魔鬼做朋友。
没人会愿意同不祥的人做朋友。
宁远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褚言汀的消息。
直到有一天。
他潜伏在那个她经常出没的弄堂里,看着她带着一群男孩子和另一群人打架。他从来不担心跟人打架的她,因为她从来都像一个女王一样指使一群人为她打架。她则坐在一旁像在看杂耍。她眼睛里又化不开的骄傲和蔑视,以及,疲惫。
大概是突然觉着没意思了,她带上耳机就深入到弄堂里。
她总是这样,用这种办法来激怒褚沐风。激怒褚沐风赐予她一次又一次的鞭打。每次挨鞭子,她都会狂笑。
她说,爸爸,爸爸,只要你还没有打死我,我就会跟你斗到底。我会一次又一次抢了你宝贝女儿褚言溪喜欢的东西,你越宠她,我就越要让她哭。
她只有在挨打的时候才会喊爸爸。
宁远跟在褚言汀的身后。
看着她像小猫一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他听不到的旋律。
她眯着眼睛,假寐。
宁远坐在了她的一旁,把她的小脑袋轻轻挪到他的腿上。
在阳光下闭着眼睛的褚言汀,除了仍旧美丽的不可方物,安安静静的,多么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寻常人家平凡的女孩子。不再是天才褚言汀,也不再是倔强的褚言汀,只是一个叫言汀的十三岁的小女孩,会撒娇,会哭,会喊疼。
褚言汀没有睁开眼睛就知道身边的人是宁远,从七岁那年,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好看的.哥哥闯进了生命里,他就长长像兄长一样给她沉默的爱护。尽管她想视而不见,却无法忽视。
他身上有他独有的气息,昏暗的气息,跟她一样的味道。
他们是同类啊。
“宁远,两个冰冷的人抱在一起取暖只会更冷的,两只刺猬只会彼此伤害的。我们真的不适合一起长大,你需要的是像褚言溪那样的女孩子,那样温暖的女孩子。”她依然闭着眼睛,但是,她知道宁远在看着她,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炽热的目光。
宁远没有说话,他只是贪婪地看着这样的褚言汀,那样美,那样的安静,那样轻易的就能让他心脏起伏不定。
他叹息一声,本应疏离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此刻的褚言汀,轻轻开口,“你应该不知道吧,我以前有一个妹妹,只是后来,她死了。她一直是一个很快乐的小女孩,不完美也不优秀,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宁彩。我以后叫你彩彩好不好,我不喜欢你姓褚,你跟我姓宁好不好。我们不要做两只互相伤害的刺猬,我们做相依为命的亲人,可好。我知道的,你一直渴望亲情,渴望言溪得到的亲情。那从今以后,让我做你的亲人可好。”
他紧张地等着褚言汀拒绝或者答应。
她猛地睁开眼睛。
她淡漠地看着他。
她说,我也不喜欢自己姓褚,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就姓褚了啊。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选好地方再投胎。
她拒绝了。
宁远的眼眸暗了下来。胸腔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扩散开来。
她把脑袋钻到他的怀里,然后幽幽开口,她说,宁远啊,如果你觉得孤单,想找一个可以长长久久的人相濡以沫,那就肯定不是我,因为,我只能陪你到18岁啊,18岁以后,也许我就不在了呢。命理大师说,18岁的我会给至亲的人带来血光之灾。况且,褚氏的诅咒,谁也逃不掉,褚氏双子,存其一也。诅咒应验过了,禇言格已经不在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吧。是不是,只要我活不到18岁,其他的人都会平平安安了呢。不过,宁远啊,彩彩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下辈子,我要做你的亲妹妹。
..
干杯,两个大男人喝的已经快要不省人事。
唐毅说,褚言汀那小妮子明明善良的不行,为什么非得装作十恶不赦呢。
宁远眼睛里含了泪。
她曾说,一个魔鬼死掉了,所有的人会很开心的吧,一定会的,那会不会就能原谅害死了自己妈妈的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