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褚宅两个字,宁彩看的越来越清晰,心跳也越来越起伏不定。
一幢四层的白色花园洋房矗立在这个城市最繁华地段,隐约有船的笛鸣声,想必,这座宅子就建在黄浦江畔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轮船声,宁彩就莫名的心安,初时的忐忑抚平不少。
滕与岳将宁彩引进客厅里便起身离开了,他的离开让宁彩多少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需要她自己来面对。
她现在,多希望,宁远能够在身边。
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厅堂里,华丽的灯光闪烁,一直处在半黑暗环境中的宁彩一时睁不开眼。
宁彩在来的路上做过无数的亲人相见的设想,但是没有一种设想能与现实有一个完美的碰撞。
客厅里宽大的棕色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一个青年。其他的人都围站着,毕恭毕敬。
中年男人从沙发上起身向她走来。
这个男人叫做褚沐风,褚氏集团的掌舵人,一个雷厉风行,叱咤商场的男人。和宁彩有相似的眉眼,高大冷峻的身材有强大的压迫感,宁彩有点呼吸不畅。他威严霸气显露着,眼神充满慈爱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震惊、激动、矛盾胶着着的感情。褚沐风站在了宁彩的面前,伸出手臂,不知是该拥抱还是其他的去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宁彩却突然后退,在褚沐风伸出手臂的那一刻,突然后退。男人尴尬的笑了笑,抚住宁彩的发顶,说,“溪溪,我是爸爸。”
宁彩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慈爱的父亲,心底里却升腾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父亲这个词汇让她觉得好有距离感。背部忽然一阵抽痛,火辣辣的,像是有皮鞭打在上面。宁彩痛的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现出皮开肉绽的画面。
宁彩深呼吸,压制住自己的情感和疑惑,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
她静静的开口,说,“您好,是您派褚渊、褚临把我从意大利带到这里的吗?”
没有听到那声久违的爸爸,褚沐风微微有些失望,他沉吟了一下,说,“溪溪,我们找了你六年,现在,你终于回家了,你却连一声爸爸都不肯叫吗?”
宁彩抱歉的鞠了一躬,说,“我在波西塔诺生活了六年,那里才是我的家。而且,我的名字叫做宁彩,不叫做褚言溪。你们大概是搞错了,认错人了。”
宁彩又深深的鞠了一躬。
褚沐风有些失神的看着宁彩,这个丫头变了,脑海中如电影一般放映着这丫头小时候那倔强的眼神。
“阿渊,你告诉她。”
“是,董事长。”褚渊依旧面无表情,他拿着一叠材料双手递交到宁彩的手里,说,“小姐,您请翻开您手里的那本相册,那里面有您从出生到18岁的照片。您自己比对一下,现在的您除了长大了一些,是否一模一样。然后,请您翻开相册下方的那份材料,这是您在佛罗伦萨学院美术馆的留学时的作品,您可以对比一下第三份影印作品,这是拍摄的您在16岁时所作的画作,我们找来了鉴定专家比对是否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这是专家鉴定审核报告。相信您不看报告,但从专业度而言,您也应该能看出这两幅画明显是同一人所画,尽管是不同的风格。再不然,您可以看一下第四份材料,这是您的毕业证书,是宁家公子提前为您申请的毕业,不相信我们,他您总相信吧。据我们所知,宁家公子在我们转交给您的那封信中应该提及到您的父亲是褚氏集团的董事长褚沐风。”褚渊一口气说完,专业、流利、一气呵成,依旧冷冷的没有温度的声音,就像是一台专心为褚家做事的机器。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褚沐风,褚沐风点了点头,他心领神会,然后,一字一句说,“小姐,如果您还不相信您就是褚言溪的话,最后的材料是一份DNA亲子鉴定书,您失忆了,但也应该懂是什么概念,而我们做DNA验证用的是宁家公子提供给我们的您的头发。”
褚渊说完了,宁彩被褚渊的气势给惊到。也对,他们千里迢迢把她从意大利的小镇带到中国大上海,肯定是做足了准备。
“你说的宁家公子,是叫做宁远吗?”她仰头,看着褚渊,眼睛闪亮的像汲取了最黑的夜晚的天地之精华。
“是”褚渊被注视下,红了红脸,然后避开她的目光。
“二叔,小.宁彩刚回来,那么长时间的长途跋涉,您先让她坐下喝口茶吧。”声音有点慵懒,却很温暖。
听到男生叫出宁彩这个名字,褚沐风脸上明显不悦。他瞪了一眼男生,说,“她姓褚不姓宁,”那目光,威严到震人心魄。可是显然对男生没有用,就像集中了巨大的力量出拳要去击中对方却打在了棉花上。男生回瞪他口中的二叔,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但是,在说什么呢,宁彩自然是看不懂。褚沐风却眨了眼睛,宁彩懂那是什么意思,那个眼神,那个动作,代表默许。
宁彩这才发现,自己还站在玄关处,与其他人隔了一些空间,像隔了一条银河。
“彩彩,我是哥哥。彩彩,我能这样叫你吗?”坐在角落昏暗处的脸很精致的男生,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眯了眯左眼,狡黠的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宁彩的心暖了起来,就像天冷的时候,宁远把自己脖子上刚刚暖热的围脖圈在她的脖子上一样暖。
宁彩在那个宽大的棕色沙发上坐下,佣人往她面前的水晶茶几上放了杯热腾腾的巧克力。乳白色的瓷杯,有很细腻的质地。
“丫头,他们说你失忆了,你不会连最疼爱你的哥哥我都忘记了吧。”
宁彩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她看着对面那个在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她的精致男生,他的面容和她有一些相似。一样的如墨的发,如黑夜的眼睛和如青山的眉。她尴尬的笑了笑。
“无情的丫头,以前我白疼你了。好吧,我叫褚言楷,你的堂哥。”漫不经心的声音。
褚宅里的每一个人上到褚沐风,下到管家佣人。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脸上都有他们所在的位置该有的表情。褚沐风威严霸气,俨然一家之主的风范;褚渊面无表情,连说话都像一个高智能的机器,冰冰冷;管家则是一副谨慎干练睿智的面孔,他不同于这个家其他的佣人,他只听命于这个家的最高领导者;那佣人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关了耳朵和眼睛,只听见命令,只看见任务。只有褚言楷,和自己一样,有着别与这个家的神色和表情,那么的格格不入。
宁彩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个叫褚言楷的哥哥,和他们不一样。
他或许可以信任。
信任?是的,她不信这个家的任何人,宁彩感觉自己进入了猎人早早就织就好的一张网,而自己,是唯一的猎物。
“哥”,她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哥,并不排斥。好像以前,叫过无数遍,“哥,你认识宁远吗?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什么时候,宁彩曾对宁远说,你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唯一的联系,也是唯一的依靠。只是,从未想到,宁远这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在不知不觉中就位移到她看不见去不了的地方。原来啊,在这个信息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人和人的联系也变得如此微妙,只要关闭手机,关闭网络,就可以失去联系。
“溪溪,尽管你不能接受,但是,你认识的宁远,他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他为了他自己,把你的行踪告诉给我,条件就是保住他在宁家的地位。”褚沐风打断了兄妹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
那么一瞬间,宁彩好像听到了一声雷,在她头上的那片天,直直的炸开。
这是一场关于信任的幻灭。
但是,宁彩不信。
良久,宁彩轻轻的说,“既然你们是我的家人,这里是我的家,想必这里应该有我的房间吧,我很累的,可以先去休息吗?”
“褚渊,把小姐的行李搬到她的房间,溪溪,你先休息吧,有什么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说。”
“那,各位晚安。”
宁彩踩着台阶跟在褚渊的后面,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她停住了脚步,沉吟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爸爸,爷爷呢,爷爷是不是病了,什么时候,安排我去看爷爷。”她看着那个是她爸爸的男人,看着他威严的眼神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溪溪,你爷爷现在不适合探望,过几天带你去医院看他。”
宁彩站在房间门口,左脚已踏进去,右脚仍迟疑的滞留在门外。她打量着这个房间,身旁拖着行李的褚渊说,“小姐,这个房间六年来一直保留着原来的样子,连一些细微末节都不曾改变,希望这里的一些过去的痕迹能多多少少唤回您的一些记忆。”褚渊把行李放在宁彩的房间,便吩咐佣人收拾行李,宁彩拒绝了。
偌大的房间,少女系偏欧式的装扮,淡粉色墙壁,床头是一个画框,画框里框住的是一幅充斥艺术气息、色彩分明,棕色为底色,粉蓝色为主色调,姜黄色为渲染色的印象派画作,稍显稚嫩的画工,看不出是谁的手笔。
房间有很宽大的窗,飘窗设计,窗子四周的墙壁被造成镂空的,空出来的一个个格子里整齐的放着书和各式各样的杯子。飘窗的窗台上散落着几个颜色鲜艳的抱枕和一个木质的小圆桌,桌脚处躺着一只肥肥的龙猫布偶。
躺在床上,宁彩觉得一切都很梦幻,水晶灯很梦幻、床头的油画很梦幻,就连躺在窗台上的龙猫都很不真实,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来,她依旧在波西塔诺自己的床上,听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