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推开了黑色的门。
下意识地伸手挡住眼睛,他害怕不期而至的阳光将每一个黑暗的细节都装潢的通透,害怕阳光下地上流淌的血会映红他的眸让他在青天白日里看到星光。
他曾经在白天看到过星星。
两颗,一颗微弱,一颗炫目。两颗星星簇拥着,似乎在向他招手,又似乎,是在告别。
那时候,他只有七岁。第一次见褚言汀的时候,她也是七岁。
七岁像是一堵墙,一个分水岭,一条分岔的路。
七岁的宁远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离,便已经理解了死别。一夕之间长大,只是成长的代价是如此的惨痛和鲜血淋漓。
快二十一年了吧,往事在他心脏深处洞开一个血口,而她们,在他的伤口里幽居。伤口没有被时间治愈,反而,溃烂成疮。
放开挡在眼睛上的手,因为他没有感觉到阳光的温度。
触目可及的是一大片的黑,就像一个黑洞,把过去都吞噬掉。只是,吞噬掉了过去,却吞噬不掉记忆。
屋内的窗子被封死,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宁远摸索着去按灯的开关,只是灯早已经坏掉。
“谁?谁在那里?”一个沧桑而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宁远愣住,怎么也挪不动腿。他没想到,短短的六年,他的声音竟然苍老虚弱到这种地步。只是再怎么改变,他都知道那是谁在说话,是谁的声音。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了,过了很久,宁远都没有动。身后的人也没有动,两个人都静静地呼吸,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是阿远..”沧桑虚弱的声音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的四个字,竟让宁远鼻尖一阵酸楚。
自嘲的勾唇,压制住酸涩的感觉,很好笑不是吗,听见这个声音他竟然想要流眼泪。转身,慢慢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眼睛看到了身后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男人穿着睡衣,精神萎靡,脸上已经横生了几道皱纹,再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他。
“是啊,爸爸,我是阿远。我回来了。”宁远看着床上躺着的宁照,一颗滚烫的泪珠还是从眼眶里逃了出来。尽管他极力克制,尽管他不想承认,眼泪已成事实。上一次流眼泪,是什么时候了,六年前?七年前?还是二十一年前。
太久远了,记忆已经蒙了尘,全是灰,看不分明。
他不轻易流泪。除非是生死别离。
现在,看见床榻上男人,那么虚弱,仿佛一个小手指的力道,就足以杀死他。
泪就这样涌了出来。
这就是骨肉亲情吧,真神奇,明明你恨眼前的人入骨,当他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气势,当他躺在床上像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离了水的可怜鱼时,还是忍不住神伤。再十恶不赦也无法切断血缘吧。
“您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当年我走的时候,您还风华正茂,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羡煞旁人。现在,您成了一个废人,那口口声声最爱您的小妈呢?您宝贝女儿宁灿呢。她们怎么没跪在您床前伺候您呢。”宁远声音里有不可避免的嘲弄。这是宁远和宁照父子的相处方式,一个淡漠入骨,一个针锋相对。
宁照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哭,老泪纵横,呜呜咽咽的像一只行将就木的兽。
“爸爸,当年妈妈和妹妹就是死在您现在躺着的这张床上的。我还记得,那天我推开门进来,满屋子的阳光,妈妈身上全是血,床上,地板上全都是血。而妹妹,身体已经成了酱紫色。她是被妈妈活活用枕头憋死的。”宁远一脸的平静,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妈妈和妹妹死的时候,他就呆呆的坐在地板上,在那一刻,世界轰的一声坍塌了。他看看妈妈和妹妹的尸体,再看看外面的晴天。觉得不可思议。
有人说,通往死亡的路,只能在夜里到达。
那为什么,他的世界塌陷了,外面的天却依然明媚呢。
他望着蔚蓝的天,便看到了星星。
宁远坐在地板上,像小时候那样,背靠着床沿。
地板上真他妈凉,凉意通过皮肤,渗透进五脏六腑。
“我妈死的时候脸上特别安详、平静,我知道,她终于可以解脱了。可是妹妹,她才四岁,那么小,早上的时候,她还奶声奶气的叫我哥哥。那么可爱。她到底有什么错。就算是有错,就罪该致死吗?”宁远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啪,蓝色的火苗照亮了黑暗的房间,透过蓝光,宁远看到宁照眼睛里全是泪,却没有悔色。
宁照沉默着不说话。
“是因为妹妹是大伯的女儿吗?因为她是大伯的女儿,在你心里,她是妈妈背叛您的证据,于是,她就连活着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宁远吐出一个形状规则的烟圈,烟圈飘飘荡荡,最后消失在空气里。抬头,看向宁照。
宁照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宁远摇头,没有回答,爸,您以为,我为什么那么恨宁烈。当年,宁烈当着我的面强迫的妈妈。他以为我那时候小,不记得了。可是,我全部都记得。
这段往事再次被掀开,依然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是宁远用很平静的语气讲了出来,淡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早就习惯了,所以,痛觉神经已经麻木不仁了。
“阿远..对不起,这些丑恶黑暗的事情让你亲身经历。”宁照声音很微弱。
对不起。
可是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删掉这些客观存在吗?
说对不起,她们都可以不死吗?
只要说对不起,这些黑暗丑陋的事就能当成一个屁消失的无影无踪吗?
不能。
“爸,您现在说对不起到底是诚心悔过,还是为了能让自己活得心安理得啊。”宁远猛吸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在地上捻灭。
门口传来打斗声。
宁远侧耳,的确是打斗的声音。是小冷。
宁烈宁燃父子在摸清底细之前不敢对宁远轻举妄动,但是对待小冷,他们就无所顾忌了。
打开门,小冷正在奋力抵抗,脸上已经挂了彩,身体却还挡在门口。
宁燃一个手势下,所有人停住拳打脚踢。
宁远看了看小冷的伤势,并不严重。也是,小冷的身手,即使是他,都不一定敌得过。
“阿远,叔叔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想着他。一下飞机就回来看他。你的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啊。”宁燃冷嘲热讽,他的手下也都跟着笑出声。
宁远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宁燃的手下全部都噤住了声。
他朝屋内的人说了声,我会再来看你。然后对小冷说,小冷,我们走。
穿着黑衣服的手下不长眼地挡住了宁远的路。
“阿远,我说过了,宁家的门现在不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不留下点什么,你以为我会放你离开?”
宁远微眯起眼睛看宁燃,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里却全是嫌恶。
“大哥,咱们宁家的阴狠你全部都继承了,可是咱们家族基因里的智慧因子,你真是一点都没遗传到。还真是,可怜呢。”
“阿远,走路不是靠嘴。你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出了宁家的门。”宁燃声音冰冷残酷,不自觉地挺挺胸,让自己的气场看起来更强大一些。
宁远刚才的话直接戳进宁燃的心窝子里,在宁远面前,他没有一样都系略胜一筹。现在,他只能仗着人多。
“宁燃,我回来,你拦不住。我离开,你更拦不住。”
“是吗?说大话,谁不会,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如何脱身,让你那瘫痪在床的亲爸我二叔来救你?天方夜谭..”宁燃笑的肆无忌惮。
“阿燃,放他走。”宁烈坐在轮椅上由手下推着出现在宁燃身后,声音不大,却震慑人心。
“为什么,我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宁燃吼着。
他怎么能错过这次机会,他现在在他手里,任他为所欲为。他怎么可能放过他。
“阿燃,我告诉过你,做事不是光靠人的多寡,要动脑子,他既然来,必然是做足了准备,怎么可能轻易落在咱们手里。”
宁远挑眉,宁燃,以宁家现在的实力,能不能抗衡褚氏和滕氏的联合打压?
宁燃微微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六年前你自己做过什么,难道还需要我来提醒吗?”宁远稍微停顿,“如果褚沐风知道那些人是你指使的,他会怎么做?如果滕与岳知道了呢?恐怕就不是一根手指,一条腿那么简单了吧。”
“没有证据,你知道了又怎样。”宁燃故作镇定。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我说我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