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蔓延着血腥味。
是谁的血混合着谁的血在这个黑夜里已然无法看得清楚,分的明白。
滕与岳没有愤怒、没有惊诧,他只是,有几分钟的思维中断。
刚刚的那一瞬,像火柴划过磷面,嗤啦一声,脑袋里全是明晃晃的白光。白光闪烁后,就是无穷尽的沉寂。
倘若不是眼睛被一种黏稠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模糊掉,倘若不是在一片恍恍惚惚中看到坐在对面的宁彩满额头的血红,他以为,那一瞬间,只是被上帝按了空格键或者被谁闷了一棍。
如果没有刚才的那一秒钟,他们两个,只怕,又是另一种情形了吧。
宁彩默不作声地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额头上的血像是两个在赛跑的穿着火红的运动装的运动员一样,在各自的赛道上,争相追逐。一条血线划过眼角,划过宁彩如上好的白玉般的脸庞。红色的血在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竟然像上好的胭脂一般,有一种诡异的美。
滕与岳分散了的思维逐渐聚拢,最开始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被一种莫名的感觉取代,胸腔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一般划开一个很大的口子,在剧烈的疼痛着。明明受伤了的是自己的额头,为什么,痛点却像是转移了阵地了呢。
宁彩有点眩晕,大病初愈的她在经过那样猛烈的撞击之后,竟然安然无恙,不知道算不算作奇迹。只是,额头上在汩汩的流着血,血蔓延的痕迹,很清晰,很熟悉。手腕上的黑色羽毛又开始微微发疼,宁彩有一种错觉,血是从手腕里流出来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部的纹身,纹身的中央的触感,略微和其他地方的皮肤有些不同。像是疤痕的触感。
这个纹身覆盖住了自杀的痕迹就能掩盖掉流着血的过去吗?
宁彩起身,一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液流向的惯性导致。她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脚深,一脚浅,活脱脱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的步伐。宁彩不知道起来要做什么?离开吗?是离开这所公寓还是离开这座城市?
滕与岳一直看着宁彩,看着宁彩神色恍惚地从他面前走过,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只是嘴唇像是粘住了似得,怎么也张不开。
他并不后悔刚才的行为,如果这样能拴住她,哪怕被她憎恨、厌恶,他都无所谓。
只是,她竟然想要同归于尽。刚才的那一下,滕与岳感觉到她用尽了全力拿自己的脑袋撞上他的脑袋。
是想让他死吗?
还是拿自己的生命作为要挟来让他停止。
原来,她就这么讨厌他碰她。
她刚刚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褚言汀,那么笃定。
滕与岳想起褚言汀这个名字,心里所有的感觉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浓烈的恨意,盼之伤盼之死的恨意。
眼睛里寒光乍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褚言汀不是爱他爱到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吗?怎么转眼就忘记。
如果她是褚言汀,拿生命就可以作为要挟他的筹码吗?在这个世界上,想要用自己的痛来惩罚别人的案例比比皆是,很多总能成功。因为她们依仗着对方的爱,惩罚对方最好的方式,就是自残。那样对方也会痛不欲生吧。但这些,都是以爱为前提。仰仗着对方对自己浓烈的爱,然后为所欲为。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水汽氤氲,宁彩看不清镜子里自己的身影。
用花洒直接对准额头上的伤口,因为温度,空气中的血分子以更快的速度传播。宁彩觉得,鼻腔里全是血腥气。
刚才的那一幕,像一个噩梦。
宁彩不清楚心里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抵触,好像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就是背叛了自己。这种从心底最深处传递过来的感觉,宁彩还不十分明白便被这种感觉主导了自己的行为。
血还在不紧不慢的从伤口里探出头来,只是速度较之前,明显减缓。生物的自愈能力还真的很神奇,一群血小板就像一群拦路虎一样拦住了血液流动的出口。
宁彩关掉花洒,用浴巾包裹住身体,然后蹲在角落里拿起手机想给宁远打电话。只是,被忽视两天的手机已经因为饥饿处于休眠状态。
想起宁远,宁彩微笑起来,只是笑容里,有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苦涩和委屈。她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连他的声音都成了奢侈品。
宁彩蹲在浴室的角落里发呆。她不想出去,不想出去看到滕与岳。
有敲门声。
宁彩望了望反锁着的浴室门,没有起身。
敲门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密。
宁彩无奈,起身,穿好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开门。
打开门便是滕与岳阴晴不定的脸,滕与岳看了看宁彩的伤,却闭口不言。
宁彩望着滕与岳,眼神空空的,没有表情,什么事?
滕与岳向前一步,欲抓起宁彩的手。
宁彩下意识身子一偏,躲开了,然后后退,与滕与岳隔开一步之遥。
滕与岳假装没看到,不由分说,一把拽起宁彩,把她带到客厅,摁在沙发上。
“坐好。”滕与岳拿来的药箱。
宁彩冷冷地看着他拿着蘸了酒精的棉球向她的脑门伸过来的手,明白他的意图。“不用了,这一点点小伤口流的血还不够偿还你的溪溪曾经为我输的200CC呢。”
滕与岳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一刹那很难看,他直勾勾地盯着宁彩,眼睛里的寒光像是要把她脑子里的褚言汀杀掉。片刻,开口,“把伤口处理好之后,我把过去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说完,再也不看一眼宁彩的眼睛,只是箍住她的脑袋,粗鲁地处理着她的伤口。滕与岳用蘸了酒精的棉球毫不温柔地擦拭着宁彩的伤口,自己的伤口里却一直流着血,他放任不管。
滕与岳比宁彩伤的重,尽管是拿脑袋去撞脑袋,但是作用力一般是大于反作用力的吧。
触碰到了酒精,伤口开始疼起来。滕与岳粗鲁的动作更是火上浇油,宁彩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我自己来吧。你先处理一下你自己的伤口。”
“谁弄伤的,谁负责。”滕与岳言简意赅,简直是不想多费一丝一毫的口舌在他身上。
宁彩撇撇嘴,不再自找没趣。
宁彩摸摸额头上歪歪扭扭的绷带,心里感触颇多。两天前,因为她的离开,沈意暖的额头几近破相,如今,他和滕与岳也双双挂彩。这样,不知道沈意暖心里会不会稍稍平衡一点。
“傻愣着干嘛?我可不想因为血流光而死。”如果时川和孟祺知道,他是被一个女人在床上差点撞成脑震荡,会不会笑掉大牙啊。
“..哦”宁彩应着,尽管不情不愿,但是,滕与岳的确是被她伤的,这么大的伤口,不知道脑子里头有没有坏掉。
宁彩手忙脚乱地帮滕与岳处理着伤口,这种事情,她也是新媳妇上花轿,头一回。
动作虽然笨拙,但是却很认真。滕与岳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心里莫名的烦躁。
“你那一下是不是恨不得我死。”滕与岳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蹦出完整的句子。
宁彩也不看他,专注地贴上创可贴。滕与岳坚持不用绷带,他说男子汉这点伤缠上绷带跟个娘们似得。
“伤口处理好了,你说吧。”宁彩垂着头坐在沙发上,来来回回触摸羽毛纹身。
滕与岳斜了她一眼,“你信我吗?”
宁彩坦诚地摇头,“不信。”
滕与岳无奈地笑笑,这个答案,是在意料之中,“不信我那我讲或不讲都没有多大意义,从明天开始,你爸爸会帮你安排医生助你恢复记忆。旁人说的你都不信,那就自己想起来吧。溪溪,到那个时候,你就再也不会认为自己是褚言汀了。”
“..恩,也有可能,到时候,我终于可以肯定的说,我是褚言汀了。”
滕与岳耸耸肩,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他看着杯子里打着旋的咖啡,思绪却似乎在想着很久远的事,“..恩,我们拭目以待吧。言溪,在你想起来之前,我不会再对你做出出格的事情来了。但是我不会为我自己做过的说抱歉的。”
宁彩怔了怔,“滕与岳,在那之前,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好。在我想起来以前的事,记起我是.褚言溪之前,我们不要见面了吧。”
滕与岳笑了笑,他把视线转移到宁彩身上,眼睛眯起,“我答应你可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
宁彩有些迟疑地看了滕与岳一眼,只是滕与岳又在慢斯条理地优雅地喝着咖啡,他的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容里,多半是嘲弄和玩味。
“溪溪,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如果想不见面,那就答应我的条件。如果不答应,那从现在开始,我每天都会让你看到我。”
“我答应。”
滕与岳耸耸肩,挑挑眉。“很好,溪溪,我现在总算知道,你有多么不想见到我。”他话锋一转,嘴角里的笑意渐浓,“但是没关系,溪溪,我等的了六年,就不会在乎眼前短暂的分别。”
滕与岳笑的夸张,眼睛里一副小人得志阴谋得逞的样子。宁彩心里隐隐觉着哪里不对,被算计了?
在疑惑中,她听见滕与岳说,“溪溪,在你恢复记忆这段关键时期,绝对不能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所以,不见我可以,你也不能够见宁远。”
他顿了顿,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想来,宁远明天就能抵达上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