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就着烫金天鹅绒欧式桌布的豪华餐桌上竟是意式早餐,刚出炉的羊角面包、松饼、意大利番茄包、吐司煎蛋以及三杯醇香的expresso。
褚沐风眯着眼端坐在餐桌主位,不怒不笑,如果是在古代封建社会,他必定是着龙袍,置于至尊高位拥有生杀大权的王。而滕与岳坐在椅子上,双手背在脑后,二郎腿翘着,正似笑非笑看着踏着台阶从楼上缓缓走下来的宁彩,眼睛里满是惊艳。无疑,宁彩美的惊心动魄,一个转身,一个回眸,一颦,一笑都能勾魂夺魄,美丽灵动的像个妖精。一袭紫罗兰色无袖及膝长裙,领口是繁复的镂空手工针织花纹,细白裸露着的脖颈泛着晶莹的光,如绸如墨的黑发随着身体的移动轻轻飘扬,空气中好像都有若有若无的清香。还带着晨间独有的慵懒气息的宁彩目光沉静,无波无澜。
“父亲,早安。”宁彩微笑着,那笑容没有骄阳的明媚,没有黑夜的黯然,像一阵清风一样,淡然。她唤那人,父亲,礼貌而疏离。爸爸一词,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褚沐风睁开眼,眼睛里有淡淡的失落与不快,溪溪,你这是第一次叫父亲这个称呼。坐下,吃早餐。
“褚叔叔,不要怪言溪,毕竟.六年没叫了,难免生疏,给她时间适应一下”滕与岳示意宁彩坐在他旁边,宁彩选择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佣人端来她的那份羊角面包、吐司煎蛋和咖啡。她看着意式早餐,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溪溪,这是褚叔叔专门让厨房为你做的意式早餐。”滕与岳提醒着她。
放下手里银质的刀叉,宁彩对着褚沐风的方向,说,“父亲,不需要为了我改变大家的饮食习惯,而且,我一直吃中式早餐。”
两个男人听了宁彩的话都轻轻蹙了蹙眉。
“溪溪,关于过去,你知道多少?宁家公子可曾告诉过你什么?”褚沐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宁彩摇头,没有,我以前并不太想知道过去,我不问,他便不会说。
一个不问,另一个便不语,倘是问了,一个必定全盘托出,一个会全部相信。
这是两个人六年或者更久形成的默契与信任吧。
宁彩眼神定了定,直视着褚沐风,说,只是,我现在想知道了,另外我想知道,你们打算对我做怎样的安排,什么时候,送我回意大利。
她不喜欢这里,这里触及到的全是陌生感,陌生的人,陌生的房子,以及,她本能的排斥感,这里的一切,让她压抑。
“溪溪,关于你要记起过去的事,我交给阿岳负责。不管你适不适应,你都要接受,我是你父亲,阿岳是你的未婚夫。至于,意大利,你列一个清单,我把你重要的东西都会取回来,但是,要回去,褚言溪,不可能,记住你自己是我褚家的女儿。”褚沐风放下手里的餐具,离席。
“阿渊,去开车。”褚沐风对着身后被当成背景忽略了的褚渊说。
“是,董事长。”褚渊转身去了车库。
“阿岳,你带着溪溪到处走走,去你们以前经常约会的地方转转,看她能不能想起来一些。我出差几天,溪溪就交给你了。溪溪,如果我回来你还什么都想不起,甚至,连一声爸爸都叫不出的话,我就带你去看医生。”
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褚沐风大步流星的跨出门去。
饭桌上就剩下了宁彩和滕与岳。
滕与岳对宁彩说,溪溪,坐过来,坐在我旁边。声音是不容置喙的命令的语气。
宁彩看了看滕与岳,她说,如果是褚言溪的话,她会坐过去吗?
滕与岳愣住,握住餐具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他吞咽了嘴里最后一口食物,放下刀叉,双手相握,拖住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宁彩。
宁彩轻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餐具坐在滕与岳身旁的座位。
滕与岳看着她无奈却顺从的样子嘴角勾起笑意,溪溪,这样才对,记住,你就是褚言溪。
“我记住了”她垂着眸,并没有看滕与岳。
记住了,记住自己现在应该扮演的角色,好演员都会即兴表演,临场发挥,宁彩也是一个好演员。只是,没有剧本,没有台词,宁彩不知道褚言溪是什么样子,她又如何扮演。
大概是想事情太专注了,一口咖啡下去,宁彩差点被呛得半死。滕与岳赶紧轻拍宁彩的背,怎么那么不小心。边说着边拿起旁边的纸巾轻轻地擦拭着宁彩嘴角的咖啡渍,动作轻慢而温柔,眼睛里满是宠溺和心疼。
宁彩碰触到那样的目光,没来由地,胸口猛然一疼。赶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溪溪,我以后每天来陪你吃早餐。”那语气,像是在给她莫大的恩赐。
..
饭后,滕与岳带着宁彩去了盛京国际中学。
那是一所贵族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或者特别的出类拔萃。
校门口有门禁,牌子上写着板板正正的楷体,闲人莫入。
只是滕与岳这个大闲人却不是普通的闲人,不知道他跟门卫嘀咕了什么,门卫放行,滕与岳开着宾利,大摇大摆的开进了校内。
宁彩狐疑地看着滕与岳,为什么来这里。
滕与岳沉思了一会,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笑的锐利的眉眼都生动起来,他说,不要问,跟我走就是。
他牵起她的手,他的汗津津的大手包裹着她纤细柔白的小手,很温暖。
宁彩看了看他修长的手指,看了看他立体好看的侧颜,没再挣扎,任他牵着。
他带她来到了声乐教室。教室里有各种各样的音乐器材,吉他、架子鼓、大提琴以及一架白色钢琴,那架钢琴立在教室的正中央,推开门,就能看到,那么显眼。
教室里没有人,门竟是虚掩着的。
滕与岳拉着宁彩大喇喇地推门而入。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滕与岳笑笑,坐在钢琴前面的长凳上。他用眼神示意宁彩坐到他身边。
宁彩摇头,拒绝。她不要。
滕与岳没再坚持,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动听的旋律在指尖流动,萦绕在耳际,我们在牧师的见证下宣誓,人们给予我们美好的祈愿。戒指被套在我们的无名指带着一个神圣的誓言,教堂钟声响起,花开,花落,终究是一场过往泡影。陌生而又熟悉的曲调,是梦中的婚礼,曾几何时,褚言汀一遍又一遍的弹奏,直到,指尖渗出血来。
宁彩呆呆地站在那,旋律环绕着她,只是那样的曲调,真是伤感,宁彩的心底的痛意悄悄蔓延。很疼,疼到,无法站立,她只得蹲下,抱着膝盖。
只是蹲下,也还是听得见啊。
“滕与岳,可不可以不要弹了,我.不想听见这个声音。”宁彩乞求着,声音脆弱而卑微。
旋律戛然而止。
滕与岳站起来,走到宁彩的身边,抱起了蹲在地上的宁彩。
他把她放在钢琴前面的长凳上,双手握着她的双手,放在黑白琴键上。
宁彩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然缩回双手。
“溪溪,刚刚那首曲子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亲手弹奏的,那个时候,我刚好经过这间教室,被旋律迷住,当时的我很好奇是怎样的人奏出了这般伤感却动听的旋律。我就透过窗子朝教室内望了一眼,就那么一眼,你便生生刻进了我的生命里。”滕与岳陷入了回忆,嘴角勾着温柔的笑意,暖心的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那天你穿着白裙子,闭着眼睛,长发披在肩上,那么生动美好的女孩,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照耀在你脸上的阳光是那样灿烂,一下子温暖了我。”
滕与岳诉说着最温柔的情话,只是宁彩的心,为什么越来越痛呢。
“溪溪,再为我弹一次,我们四手联弹。”他重新把她的双手覆在琴键上。
她缩回,他摁住。
她不再挣扎,只是双手,不可抑制的在发抖,手腕处的羽毛纹身黑的发亮,好像,还在微微发疼。
他倔强地摁着她的手,他强迫她,脑海中有画面一闪而过。
不清晰的画面中,那个少年暴怒着,狠狠砸烂少女面前的钢琴,少女卑微的低着头,头要低到尘埃里了。
滕与岳的双手摁着她的手,她的手瑟瑟发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高筑。接触到琴键,宁彩不由自主地触碰着一个个黑的白的琴键,胡乱触碰着慢慢成曲调。
钢琴好似有了生命,宁彩弹奏着,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弹奏,每个琴键,都是一把刀,宁彩在刀刃上起舞,像是生命已走到尽头那般绝望。
围墙高筑,被抽走灵魂了的宁彩在一点点回归。她弹奏着,滕与岳惊艳着,惊艳于她灵动的手指,惊艳于她此刻被艺术之光渲染的过分的美。只是,如果滕与岳能停下来,看看现在的宁彩,他会发现,此时的宁彩,绝望而美丽。只是,没有灵魂,像一个只会弹钢琴的木偶,这个世界与她而言,只剩手下的黑白琴键,连声音,她都听不到。
滕与岳停下。
他看到他口中的溪溪十指飞转跳跃,这样的她美丽的让他无法呼吸。那双眼睛,他看到了,空空洞洞,没有焦距,没有灵魂。
滕与岳的心猛然像被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