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连长。”听到这一声,顾振棠猛的清醒了过来。转过头,疑惑的看着身边的石冬生,“啥事?”
“连长,俺们打到一条大鱼了。”石冬生没有注意到顾振棠刚刚的失神,乐呵呵的指着吉普车的右前方,“连长你看,你都把他打成筛子了。”
顺着冬生的方向看去,顾振棠看见了一匹被打得稀烂的黑色战马和倒在战马边上同样一身是血的骑手:“你咋知道是条大鱼呢?”
“你看他这装束,明显和后面的小兵不一样啊。”石冬生指着那一身血肉模糊的装束,“你看,这么多人就他的衣服是蓝色的。”
莫日根走近前一瞧:“嗯,这倒是。走——扛车上拖回去。”
战斗结束了,除少数禁卫军逃跑以外。经过清点共击毙包括标统忠和在内的禁卫军一共一百八十余人,俘虏禁卫军一百余人。俘虏的一百余人当中,其中轻伤者四十余人,重伤者三十余人。另有八十余人下落不明。缴获步枪三百四十余支,子弹无数,另有四门格鲁森57MM口径山炮及炮弹若干。
马熙铭并不在意有多少俘虏,或者有多少缴获。这些东西对于现在陷在半路途中的西北军而言只是个累赘。相反,马熙铭更关心的是自己队伍的伤亡情况:“我们的损失呢?”
“我方一共伤亡十八人,其中阵亡四人,重伤二人,其余为轻伤。”通报完伤亡情况,王虎也是一脸的凝重。临时的会议室里也是一片沉寂,马熙铭叹了口气,还能苛求什么呢?以一敌三,能打到这个样子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在包头东郊建个烈士陵园,把阵亡士兵的遗体火化了带回去安葬在陵园里。以后也按这个办。”马熙铭停顿了一下,发现气氛有点沉闷。于是转了话题,“现在我们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我建议立刻返回包头。”王虎第一个表了态,“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朝廷一方面要求我们赴东北救灾,另一方面却安排军队半路拦截。如果我们继续往前,到时候要面对的军队可能就会更多了。”
“可东北灾民怎么办?”邵雯慧这是第一经历战斗,虽然一直躲在安全的地方没出来。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还是让她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心里想着回包头,可东北的灾民却又一直牵挂着她的心。
“灾民怎么办应该去问朝廷,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保住自己。”钱克明慢慢吞吞的话,却是让人无力反击。
“其实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前进,到承德和德国使馆方面的人员回合。”詹姆斯教授的话似乎给了马熙铭一点启发,可却又抓不到,想不明白。又听到詹姆斯教授继续说,“对于贵国朝廷,我知道四个字可以形容:惧外欺内。所以,我的意见是尽快赶到承德与大使馆的人员回合,然后以德国大使馆的名义发出外交照会进行抗议。我想,焦头烂额的就应该是贵国朝廷了。”
“我赞同詹姆斯教授的建议,如果我们掉头回转包头那就失去了主动。”邵雯慧及时的站出来表示了对于詹姆斯教授的支持。
“而且,我建议立刻进入承德,越快越好。”詹姆斯教授微笑着朝邵雯慧表达了感谢,又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的话讲完了。”詹姆斯教授站起身朝着马熙铭微微欠了欠身。
马熙铭朝着詹姆斯教授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在座的人:“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俘虏和伤员怎么办?”王虎听着詹姆斯的建议一边思考,不得不说詹姆斯的建议似乎还真比单纯的返回包头要好。所以,王虎不再坚持回转包头。但这么多俘虏和伤员总不能不管吧?
“把受伤的俘虏挑出来还给朝廷,剩下没伤没病的全送回包头去挖矿。”
王虎点点头,这个主意好。又转眼一想:“就算是没伤没病的也有小八百人啊,怎么回去呢?”
“我带一部分人押回去。”钱克明觉得也只有自己接下这个差事了,除了马熙铭和王虎,就没人了。
“这样也好我把三排和四排给你,车也配齐给你。你马上整队,一个小时后出发。”马熙铭干脆的下达了命令,“我们也一起走,克明往西,我们往东。”
井沟营的枪炮声,自然是传不到三百来里路程外的承德。所以承德城内仍是一片祥和之气,雪已经开始化了,兴许明天的路就好走了。该去京师的、该去口外的都在仔细检查着,绳子要扎紧,牲口的蹄子要再看看,车轱辘也得摸点油。街道上的积雪很多,但各人扫清了自家门前的积雪,街道也就打扫得差不了太多。这样,打开门来也好做买卖。街上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走南闯北的买卖人,但更多的则是从东北逃进来的灾民。这个时代的灾民似乎和我们认知的有所不同,他们不闹也不吵。白天就城,或是希望着能打到一份工养活一家人,或是盼着发了善心的老爷太太能把自家的小子丫头卖走,这样小的有了口饭饱肚子,老的也能延续下希望。亦或是眼巴巴的盼着朝廷官府能搭个粥棚,也能盛碗热粥送到老爹的手中。他们带着各种希望,安安静静的进了城,聚集在一起。天黑了,就三三两两的回到城外。这时候,一片整整齐齐的窝棚里。不时会传出一阵压抑的哭泣,此起彼伏。这不用问,运气好的或许是谁家的小子今天走了鸿运,被好心的老爷太太买走了。若是运气不好,则是进城找活的家人回到窝棚,却发现老的或者是小的已经浑身僵硬没了呼吸。
傍晚的武烈河畔寒风凌冽,承德西郊的官道上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一阵轰鸣声。几个耳力尖的东北汉子疑惑的转过了头,朝着官道张望:“这是什么声音?轰隆轰隆的。”
“快看,那边有亮光在闪。”一个汉子站起身,朝着远处望过去。透过稀疏的树木似乎望见远远的官道上一个个萤火虫一般的亮点闪烁着。
“那会是什么?这个疑问没让人等太久便被揭开。引擎的轰鸣声逐渐清晰,车前的灯光也越来越强烈。一队长长的车队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承德西郊的这片荒凉的郊外。马熙铭跳下了吉普,却是一愣。原本已经钻进窝棚的难民全都爬了出来,围聚在车队的周围,远远的看着这些令人恐怖的大家伙。
“快看,里面有人跳出来了。”一个衣裳破破烂烂的小男孩看到了马熙铭,惊讶的指着吉普车大喊起来,“这个怪兽里面有人,唔——唔——”这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大汉一把抓住拉进怀里,死死的被捂住了嘴巴。
马熙铭看了看围在远处的这些人,从装束上还有不远处那些窝棚能看出他们的身份。马熙铭慢慢走近了这个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糖递到了小孩的手边。却是一脸和气的向着抱着孩子的汉子问道:“你们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俺们是从东北那旮旯过来的。”抱着孩子的东北汉子迟疑的看着马熙铭的眼睛,慢慢松开了手。怀里的孩子一下伸出手夺过了马熙铭手上的糖果,就要往嘴里塞。马熙铭制止了小孩的动作,剥开了一颗糖递给了小孩子。小孩子接过了这颗水果糖,放进了嘴里。嗯——一阵浓浓的水果香甜让孩子幸福得眯上了眼。“吧嗒、吧嗒。”小男孩嘴里发出的咀嚼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传播开,就像磁铁一样吸引了所有年龄相仿的同伴。
“都有,大家都有。”马熙铭看着这些不哭不闹的孩子,眼巴巴的盯着正在吃糖的男孩。忙不迭的蹲下身,将口袋里的糖掏出来分给这些安静的孩子,却发现口袋很快就空了。马熙铭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句,“去拿糖来。另外立刻开始生火做饭。”
马熙铭就这么一声,勤务兵立刻吹响了口哨。而马熙铭望着这些懵懵懂懂的孩子,眼眶瞬间红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滑入口中,又咸又苦,像极了马熙铭此刻的心情。糖不够可没人吵没人闹,一颗颗漂亮的糖果在孩子们中间相互传递、推让。这让马熙铭的心更痛,他想站起身,可却发现失去了力气向后倒去。恰好,一只白皙纤悉的手扶住了马熙铭。邵雯慧挽着马熙铭,偏过头认真的看着他:“你累了,去休息一会吧。这里交给我。”
马熙铭被卫兵搀扶着到了车上,邵雯慧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这些衣衫褴褛的灾民,灾民也在定定的看着邵雯慧。马熙铭的举动似乎能让人相信,这些坐着怪物的人或许能给他们帮助。
“乡亲们你们不用怕,我们是西北包头去东北救灾的。瞧着你们还没吃饭哩,这就帮你们做饭。你们出来几个为头的帮忙维持维持。”邵雯慧的话在灾民中掀起了一阵波澜,相信的、怀疑的纷纷交头接耳:“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看着像是真的,他们看起来是好人。”
“好人也得要有粮食才行啊,你看他们哪里来的粮食啊。”
不管你信不信,夜空中渐渐浓厚的香气是作不得假的。一字排开的大锅里水已经沸腾,一块块的压缩饼干丢到了锅里,没多久就煮成了粥。接着再把牛肉罐头倒进去,大块大块的牛肉和着厚厚的猪油上下一翻腾,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香气顿时充盈了营地。
“都有、都有。排好队,别急——一个个的来。”炊事班的伙头兵也曾经是从甘肃逃荒的难民,看着一个个灾民的样子,鼻子也是一酸。低下头狠狠的盛了一大瓢肉粥倒在递过来的碗里,还不忘叮嘱一句,“慢点吃,仔细别烫着。”
“下一个。”
难民安安静静的排着队,一个一个的端着碗接过伙头兵的肉粥。然后安静的走到一边,同村的、熟悉的、家里的围坐在一起。承德西郊外的这片荒地,进入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安详。马熙铭做在了车里,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灾民。虽然他们饥饿、寒冷,虽然他们贫穷、窘迫,但他们没有自我放逐。他们逆来顺受的担负着一切的苦难,即使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他们也依然保持着尊严。
马熙铭在这一瞬间,将马丁?路德?金于1963年8月在林肯纪念堂发表的著名演讲《我有一个梦想》稍微修改后,轻声的朗读了出来。坐在一旁支着下巴正看着难民的邵雯慧听得一愣,转过了头:“马先生,你能再朗诵一遍吗?我只听清了后面一半。”
“你听到了哪些?”马熙铭还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哀伤或是悲痛之中,眼前的这一幕忽然触动了他的那种深深的思家之情。面对身处另外一个平行时空,深深的孤独将马熙铭包围而无力自拔。马熙铭甚至有一种就此终结生命的冲动。
邵雯慧非常敏感的看到了马熙铭眼中那抹生命的光彩正在消失,她不明白马熙铭为何忽然如此的消沉,但却知道如何让马熙铭摆脱这种消沉。邵雯慧站起身将马熙铭拉起来,大声的对着马熙铭说:“你教给我,然后我们一起大声的朗诵。”
马熙铭心情沉重的将修改过的《我有一个梦想》教给了邵雯慧,然后在这荒凉的郊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朗诵声,一个字一句话清晰响亮的传送到每个人的心里,拷问着每个人的良知。
“我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在城市、在村庄,绿树成荫、街道整洁取代昔日的破败。
我梦想有一天,每个人都不再为衣食烦恼,只须辛勤劳作就能幸福生活。
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孩子能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成长。没有恐惧,没有伤害。
我梦想有一天,我梦想有一天我能让这世界有所转变,人和人之间真诚相对,情同骨肉,携手并进。
今天,我有一个梦想。这个国家会站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的真谛。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
我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光明披露,满照人间。”
风停了,云散了,冬日的夜空中上弦月挂在天边。乳白色的月光映照着大地,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这一刻,每个人似乎不再孤独不再无助。
天蒙蒙亮,城门楼子上的卫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走到了城垛边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的望了一眼城外远处的那片窝棚。雾很大,白茫茫的一片将所有的间隙都填满。分不清树,也看不见人。只能依稀的听见有一声悠扬的号声传过来。
“小东北,你听见啥声音没?”这个老兵仔细的听了听,似乎号声又没了。没好气的转过头问了一起出来的同伴。
“刚刚好像是听到了号声,现在又没了。”小东北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眼睛也是耷拉着,“有了,铁柱哥你听,又有号声了。”
“这雾真他娘的大,看也看不清楚。”铁柱听到隐约的号声,费力的朝着号声的方向望去。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却是听到城门楼子下面有人在喊。
“上面滚下来个活的。”一个公鸭嗓子扯着喉咙在下面喊着。
“来了,队官。”听声音,小东北就知道这是自己的队官,这样的声音还能听错那就不用活了。小东北蹬蹬蹬的往下跑,一转过弯,就看到队官带着一队金发碧眼的西洋士兵正在城门口等着。
“队官,怎么这么早?”
“少废话,快、快把城门打开,洋大人要出城。”队官黑着脸催促着,却又讨好的转过身谄媚的对着为首的西洋军官哈腰点头,“请稍等,马上好——马上好。”
“吱——呀呀。”厚重的城门缓缓推开,十二名西洋士兵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