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太阳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端,可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温暖。雪开始化了,不断融化的积雪吸收了全部的热量。挂在屋檐的冰凌化成一滴滴的水珠,落到地上的小洼里。溢满出来,汇集成流。风也停了,村口的大槐树杈上停着一只山斑鸠东张西望的,探寻着什么。屋顶上升起的一缕缕青烟久久不散,将井沟营笼罩在这片炊烟中若隐若现。早起的人开始了生活,担着桶挑水,点起火烧水、煮饭。水是村里的水井拉上来的,而饭却是昨日傍晚来村里借宿的大兵送的。学着那些大兵的做法,将水烧开,牛肉、饼干倒到锅里一起煮,不一会从锅里冒出来的香气,就能让人口水流到脚背上。
这是多久没有吃到一餐饱饭了啊,每家每户的粮食早就吃得精光,每天就是眼巴巴的排着队,到陈老太爷家去领一小口袋的糙米,就当做全家人一天的口粮。在前一天,陈老太爷家的仓库里也没剩下多少粮食的消息,开始在村里传播。可就当整个村子开始陷入一阵绝望之中的时候,大家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轰鸣声,一长溜怪模怪样的汽车,开到了村口。就像是母鸡下蛋似的,车子屁股后面大兵一个接一个的跳下来。而正是这些穿着奇怪的大兵,让村民重新燃起了希望。昨天晚上的那餐饭,是半年多来村民们吃的最好的一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里,一大块一大块的牛肉和着饼干,煮成粥盛进一个个的大碗里,没人差点没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
只可惜今天这些西北兵就要走了,陈秀才叹了口气,把碗里剩着点的牛肉粥吃得干干净净。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碗,推开门走出了家门。
“秀才哥,这么早就出门么?”说这话的是隔壁陈老汉家的老三——陈汉才。刚刚从村口回来,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两个哥哥去山上寻食物,好巧不巧的就遇上了大雪。陈老三时不时的就去村口看看,希望能望见哥哥能出现在村口的那条出山的路上。
“是啊,我去西北兵那边瞧瞧,听说他们今天要走的。你老哥还没出山么?”陈秀才——陈宗贵和陈老三打了招呼,却看见陈老三脸上藏不住的焦急,赶紧又安慰了一句,“别担心,也许今天晚点就出山了。”
“嗯,秀才哥。”听了陈秀才的话,陈老三似乎好受了点,刚刚想往家走却又想起了一件事,“秀才哥,你要去看西北军么?”
“是啊,怎么?”陈秀才听了这么一问,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陈汉才。
听到陈秀才的话,陈汉才有点犹豫的嘟囔了一句:“不知道西北军收不收人,要收的话按想去吃粮。”
陈汉才的话让陈秀才心里也起了波澜,说实在话。在西北军出现之前,陈秀才可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朝廷的兵。原本以为“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岳家军,只能是存在于书中,回响在脑海了。但今天却是发现了一支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部队,也不由得自己心里有了想法:“走,一起去看看。”
“这样,秀才哥你先去,我回家一趟再过来找你。”得了秀才哥的赞同,陈汉才刚刚的消沉转眼消失了,告别了秀才,回家的脚步似乎都在合着节奏在跳跃。
陈秀才往村口走去,一路上还能偶尔看到一个、两个士兵在急匆匆的离开夜晚住宿的民宅,向着村口跑去。一声嘹亮的军号正在井沟营的上空吹响,仿佛在催促着每个人。村口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围在外面的全是井沟营的村民,表情负责的看着不远处的村口西北军的士兵开始整队登车。一辆辆的汽车已经发动,引擎发出的轰鸣声合着一、二、三、四的报数声,让人感觉到一种离别临近的窒息。
“让让,让一让。”陈秀才费力的朝前挤,引来了村民的一阵骚动。站在前排的了陈老太爷和自家三叔听到了后面的动静,转过头看到了挤到身后的陈宗贵,陈保长有点不满。
“怎么才过来?”陈保长觉得陈秀才来得晚了,按理早点过来才显得客气。毕竟人家可是又送粮又送罐头,早点起床赶过来能耽搁多少瞌睡?
“碰到了陈老汉家的老三,被扯着唠了几句耽搁了。”陈秀才看出了自家三叔的不满,忙着解释。
“别说了,马长官过来了。”陈老太爷提醒了一句,又飞快的转过了头。迎着马熙铭走了过去,“马长官,你这一大早就要动身啊。这冰天雪地的,怎么就不再停个一天半天的,等雪再化点路也好走哇。”
马熙铭走到陈老太爷面前,握着陈老太爷的收没有松开:“没法子,东北那边的瘟疫可是容不得我等啊。路不好走,可早到一天就能早一天救人。”
说到这里,马熙铭松开了右手指着空地上的一堆箱子开了口:“陈老太爷,我们部队的干粮也不多。这里给你们留了一半,节省着吃撑到我们回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咋行,这不能够啊。”顺着马熙铭的手指,陈老太爷看着那堆得小山一般高的箱子,眼泪一下就收不住了。紧紧抓着马熙铭的手不住的颤抖,却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马熙铭遇见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搀扶着陈老太爷,说了一句:“等我们回程的时候,我再来看你老人家。到时候,朝廷的任务也卸了,我陪你老好好喝几盅,中不?”
“中、中。”陈老太爷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住了心头的情绪,握着马熙铭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站在边上的陈保长和陈秀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谢谢,是不是觉得肤浅?人家的干粮也不够,可硬是留了一半。有了这干粮,井沟营的村民才能熬过今年冬天,这可是活命的粮啊。
“报告长官,全员登车完毕。可以出发,请指示。”王虎蹬蹬蹬的跑到马熙铭身后,一个立正,右手敬礼大声的报告。
马熙铭刚刚要下达出发的命令,却是看见出村的路上飞驰过来一辆吉普车。怎么回事,不是刚刚派出去前出侦查吗?不应该这么快就回返的。马熙铭快步朝着摩托迎了上去,不一会吉普车就行驶到了车队前面。车上的两名士兵快速的跳下车跑到后门,从里面背出两个昏迷的年轻人。
“哔——哔——哔——!”这是西北军召唤医务兵的哨声。一瞬间,CCKW-LWB-353军用十****卡车后的灰绿色蓬布被掀开,一个一个的医务兵从大卡车上跳了下来,快速的跑向侦查吉普车。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的人?”马熙铭看清楚受伤的并非自己西北军的士兵,松了一口气。
“报告长官,侦查小组按计划前出,在井沟营外东北八里处发现两名伤者。”侦查小组的士兵立刻给了马熙铭答案。
“你让陈保长和陈老太爷他们过来瞧瞧,指不定他们认识。”马熙铭想了想,八里离着井沟营不近不远的,说不定是哪个村的。
很快,陈保长和陈老太爷被请到了这边。出人意料的是,这两个伤者他们不但认识而且就是井沟营的人。这是两兄弟,陈老汉家的老大和老二,陈汉生和陈汉民。看着急的团团转的陈保长和陈老太爷,马熙铭问了问正在检查包扎的医务兵:“怎么样?两个人的伤势重不重?”
“一个是腹部的枪伤比较严重。另一个倒是没伤,是身体虚弱导致的昏迷。”邵雯慧经过初步的检查,了解了两人大致的伤情。
“先送到村子里去。”马熙铭看了看站起身的邵雯慧,又问了一句,“能不能做手术?”
“先要检查子弹有没有留在腹腔内,如果没有子弹就简单了。”邵雯慧擦擦手上的血迹,回了马熙铭一句,又跟着担架走了。
陈汉生的手术进行得很快,腹部右侧的贯穿伤表示子弹已经穿过了身体。缝合了一段肠道,清理了淤血后就将整个刀口缝合、包扎,并进行了消炎处理。这种手术对于邵雯慧和詹姆斯教授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简单。倒是陈汉民苏醒后说的情况,让马熙铭觉得事情变得有点复杂了。
这哥俩是在前面的夹沟梁子被一群当兵的给打伤的,当时两兄弟正在往井沟营赶。走到夹沟梁子却发现前面驻扎了一群官兵,两个人刚刚想转身绕路。却不想踩着雪一划,弄出了动静。当时就把那帮当兵的给惊了,几枪打过来正巧有颗子弹打着了汉生。捂着伤口跑了一段山路甩掉了官兵后,汉生就撑不住了。就这么着,汉民背着哥哥绕着山路往家走。走着走着望见了村子。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保长,这夹梁沟子平日里也有官兵的吗?”马熙铭看了看地图,一边问了一句。
“没有,绝对没有。谁在那地扎营,一宿的对穿风就得冻坏一半。”陈保长头摇得就像拨浪鼓。
“那在我们之前有没有兵从村边上过?”
“没有,不过俺这离着官道还有一里多地哩,兴许过了俺们不知道。”陈保长又答了一句。
这个时候一支部队出现在这里,马熙铭觉得实在是太巧了。以马熙铭对于绿营、八旗兵的了解,这帮丘八老爷兵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跑出来,必定是憋着坏。马熙铭想到这里,转过头问了一句:“陈保长,从井沟营到承德有没有小路绕过夹沟梁子的小路的?”
“有、有,我哥就是走的那条小路回井沟营的。”陈保长还没来得及回答,陈汉才就给出了答案,“俺可以帮你们带路,如果干的好你得收俺吃粮当兵。”
“哦?你想加入我们西北军?”马熙铭楞了一下,笑着看着陈汉才。
“嗯,俺和村里好几个都想加入你们吃粮当兵。”陈汉才拧着脖子鼓着腮帮子,硬绑绑的答了话。
“行,只要你家里不反对我就收下你们。”马熙铭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不反对,不反对。”陈老汉一家听着陈保长表态,也是连连点头,“孩子进了这么仁义的军队吃粮当兵,咋能反对?”
“好的,栓子你带着他们去报到,这次行动先编入侦查小组,帮忙带路。”马熙铭心里有了计划,带着王虎就出了陈家。走到村口,马熙铭简单的布置了任务:“栓子,去把克明和莫日根叫过来,我们碰个头。”
不一会,人都到齐了。马熙铭看了看莫日根问了一句:“莫日根,你们侦查连回来多少人了?”
“报告长官,侦查营现在回来了十二人。”莫日根刚刚了解完侦查营的任务,自然非常清楚。
“嗯,现在发现了新情况。通往承德的夹沟梁子一带发现了官兵,你们怎么看?”马熙铭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可很明显,几个人都没把这消息当回事。
“你们不觉得这事有蹊跷吗?夹沟梁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却是一个设伏的绝佳之地。恰巧在我们从张家口往承德赶路的时候出现在这里,你们好好想一想。”马熙铭干脆把话挑明。
“不会吧?我们去东北可是朝廷允许了的啊。再怎么混也不能干这没品的事吧?”钱克明不敢相信,有了朝廷的许可还会有问题?
“朝廷?朝廷能相信,母猪都能上树。”莫日根咧咧嘴,“我琢磨着这帮王八羔子就是冲着咱们来的,你们可别忘啦,后面那四车满满当当的药品可是值得银子海了去了。”
听了莫日根的话,王虎点了点头:“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要防着这帮王八羔子还真有点麻烦。”莫日根看着地图,指着夹沟梁子说,“你看看这地形,你怎么防?两边是山,就中间一条路。等你进了沟,人家往口子上一卡,你出都出不去。到时候硬的软的都得由着人家捏。”
马熙铭顺着莫日根的眼神指了指地图上:“陈老太爷他们说从这边有条路可以绕过去,就是路不好走。陈家两兄弟就是走这条路逃出来的。”
“这条路多绕了四里多,但可以绕到夹沟梁子的后面去。”莫日根算了算马熙铭所指的位置,心里有了主意,“我们可以先安排一部走小路绕到夹沟梁子后面埋伏待命,我们本部还是走大路。如果相安无事自然最好,若是动起手来,我们也有个后手。”
“嗯,这样是最保险。”马熙铭想了想点了点头,毕竟自己现在正处在积蓄力量的时候,可是容不得半点闪失,任何一个疏忽大意可能就能让自己的前功尽弃。所以,宁可慢点走,也要走稳点是马熙铭一贯的原则。
“我们可不可以分成两路,一路先走小路绕道夹沟梁子后面待命。另一路走大路。如果遇袭,来个前后夹击?”钱克明看了看地图提出了一个方案。
王虎听了钱克明的计划,心里盘算了一下是却有自己的意见,“我们兵力本来就不多,再分兵的话人太少啊。”
“我们现在作战人员是一百多人,分作两个部分的话的确是有点少。”马熙铭也赞同王虎的意见。
“其实还不如以静制动,我们就窝在井沟营不动。这天寒地冻的我看这帮龟孙子能呆多久。”王虎想了想有了主意。
“对,就和他们耗。”马熙铭这下打定了主意,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这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确实最稳妥的,“另外,现在是上午九点钟。莫日根,你马上将侦查小组收拢回来。然后集中力量对夹沟梁子一带进行侦查。”
“是。”莫日根看到马熙铭朝着自己点了点头,立正敬礼后快速的离开,跑向了侦查连的集结地。
“王虎、克明,你们安排人员开始在村子外围构筑防御工事,并安排好警戒。”马熙铭最看重的是人而不是那四车药,所以特地安排钱克明带着人去保护。
“明白。”王虎和钱克明得到了任务,各自去安排。刚刚登车完毕的西北军一个个的跳下车整队报数,然后开始布置警戒。余下的士兵,则是重新回到村子里休息待命。
“怎么了?为什么又全部下车了,难道今天不走了?”邵雯慧和詹姆斯下了车,找到了马熙铭。
“非常抱歉,刚刚想去找你们。今天出了些意外,可能走不了了。”马熙铭看着邵雯慧那张有些苍白的脸,有些歉意,“前面有地方过不去,我已经安排侦查营去复查了。”
“华夏的道路实在是太糟糕了。”詹姆斯无奈的耸耸肩,瘪了瘪嘴。转身走向了吉普车,去拿车上的东西,可邵雯慧却还是认真的看着马熙铭,眼睛一眨也不眨。
“是不是前面有什么危险?”
“怎么可能?我们是去东北救灾。再说了,这么多士兵护着,谁还敢拦路抢劫?”马熙铭并不想告诉邵雯慧,前面发现的部队有可能就是冲着这支救灾队来的。
“那你趁着今晚安排你的外星人来加油吧。”邵雯慧有点生气的扭头走了,远远的马熙铭还能听到邵雯慧的牢骚话,“就是不愿意相信人。”
马熙铭无奈的摇摇头,看了看忙碌的村口,转过身向着村子走去。
看到马熙铭带着勤务兵走了过来,陈保长、和陈老太爷笑呵呵的迎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陪着说着话。可马熙铭********想着事情。嘴上虽然搭着腔,可真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