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这么大的动静,别说明眼人,就是瞎子也知道这里面的名堂不小。而聪明人早就找上了门,坐在邵家的正堂上。吃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打探着消息。
“老哥哥,你这事可不能瞒着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缺个人手的招呼一声我们敢落在后面?”顾少峰可是看得明白,这年月地里的收成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还好年头入了股,这面粉厂的分红每月足足的,让顾老爷说话底气都足了不少。
李玉兴原本看着这包头镇外的动静早就想登马家的门,可这交情不深也难开口。现在眼瞧着这邵家一位三小姐、一位表小姐都跟在马熙铭边上不知在忙什么。所以跟着顾老爷就到了邵家,听了这话立马点头:“是这话,马老爷这次有什么动静您还能不知道?”
“这事我倒是知道一点,听说是什么办医院建药厂。”邵老爷听着这些唠叨,可也不觉得烦。要的就是这个调调,摆得就是这谱。
很明显,听了邵老爷这话许多人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但顾少峰却是来了兴趣:“西医和西药么?”
“对的,好像是西医和西药。”邵乐恒一边答一边留意着这些人的反应。
“哦——其实西医和西药是好的,服用方便见效也快。可这些都在西洋人手里捏着,这马家办西医和西药是不是……”说话的是包头的皮货商老戴。
跟着老戴一起的是大车行的姚老板,现在年景不旺,大车行业有点难,所以总想着外面凑个份子,靠个稳当买卖贴补贴补:“这西医西药都在西洋人手里捏着呢,马家做这个有前途吗?”
“不管中医西医,都离不开药方和大夫。这大夫好找,可这西药方都在这洋人手里,能给我们吗?”顾少峰说的这话邵乐峰爱听,这才开始呢,顾少峰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伙人。其实邵老爷老早就在马熙铭那讨了二成的份子,就打算自己留一成,让给亲家一成。说实话,一个是碍着面子,另外二成份子自己也吃不下。马熙铭可是把这药厂和医院作价两千万大洋哩。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人没全死心。开口问了问:“邵老爷,那你这知不知道这马家有没有打算招股啊?”
邵老爷这会可没打算瞒着,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有啊,那天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整个药厂和医院作价两千万大洋,马家让出两成。谁有兴趣的可得赶紧得。”
邵乐恒这话一说,在座的可就炸了锅。也难怪,这个时代的人怎么能想象得到若干年后拜耳等医药企业的规模?医院的概念还是参照同仁堂、胡庆余堂这样的中医馆。虽然各地已经有了西医院,但单凭马熙铭口中所说的一两个方子和一块正在建设中的荒地,就敢作价两千万大洋。在座的差点骂出口。
“哎呀,刚刚想起有个事情还要赶紧去回我家老太爷,对不住了各位。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唠。”李玉兴一拍脑袋,忽的站起身。朝着邵老爷告了个罪,匆匆忙忙的就出了堂屋。他这一走,好几个都想起了自己落下的事情,也都告了辞。等到尘埃落定,邵乐恒这么一看:得,还剩一个没走,就是顾少峰顾老爷。
“亲家,你就没想起什么事情没办的么?”邵乐恒笑嘻嘻的问。
“兄弟,这个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顾少峰明显有些气馁。
“亲家,这次我可给你透个底,这马家办的医院和药厂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邵乐恒不慌不忙的说了一句。
“好了,兄弟。你也别和我们打马虎眼了。”顾少峰心里没底,还是想听听邵乐恒仔细说说。
“我家老二知道不?”邵乐恒这会卖了关子,吊了吊顾老爷的胃口。
“少轩怎么不知道?没事你扯那去干嘛。他不是早年去了上海?”
“就是啊,也不知道咋弄的。前阵子得了什么败血症,西洋人都拿这病没办法。眼瞧着就没救了,你猜怎么滴吧?”邵乐恒看着顾老爷抓心挠肺的样子,忍不住又把话给停了。
“嘿!你这怎么又不说了?”顾老爷有点急了。
“就是马家那小子,掏出几片药,这病就好了。”邵老爷这回一口气把话说完,端起茶喝了一口。
“西洋人也没辙?”顾老爷有点不信。
“真是没辙。”邵老爷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家姑娘可就在边上瞧着哩”。
“马家二小子就给治好了?”顾老爷又确认了一句。
“真当治好了。”
“这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啊。”顾少峰这个时候彻底精神了。复杂的望了一眼邵乐恒,犹如看着一座金山,“这药如果能成,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说多少就卖多少?”
听了顾老爷的话,邵乐恒心里可是乐开了花:“那还有假,那两个西洋医生不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会留下来?”
“不行,这我得落下老脸也得去走一趟。”顾老爷越想越坐不住,一下子就站起了身,打算就往马家去。
“你去打算入多少份子?”邵乐恒并没伸手拦着,只是问了一句。
“这半成总想的哩。”顾老爷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地主,家里总归是有存粮的。邵乐恒这么一说,顾少峰就表了态,“如果马老爷愿意帮衬,一成是最好不过。”
“行啦,马家今天就不用去了。我早就和马老爷还有熙铭谈好了,我入了一成,你也有一成。改天把银子送过去,就可以了。”邵乐恒这下总算是把话说全了。
“这感情好啊,真得谢谢兄弟了。”顾少峰一听乐了,摸了摸刮得发青的额头咧着嘴笑。
第二天,心急的顾老爷就带着银票来到了马家。连着邵老爷一起,交割了银票,签好了契约,这才兴高采烈的谈天说地。等着几位老爷闲聊几句告辞走了,马管家却是趁着这个空当在开了口:“少爷,这西药厂的事情俺不懂,也不好说话。可你怎么就不办个煤厂,把这地底下的宝贝给挖出来呢?”
“煤厂?”马熙铭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啊,杨圪楞那旮旯煤多得很,山头又是自家的,办个煤厂可是好买卖。”马老爷这下也接了口。
这下马熙铭不谈定了,一直只知道包头是钢铁之城,可就不知道自己住的崮阳下面居然还有煤。马熙铭想了想,下了决心:“这样——爹,等药厂的事情忙完了就弄个煤厂还来得及。趁着这档口把边上的山头也归拢过来,省得麻烦。”
“蔚春,这件事你上上心,合适的就把山头都给买下来。”马老爷开了口,马管家记在了心里。
就在马熙铭、顾少峰、邵乐恒还有郭鸿霖几个人在马家相谈甚欢的时候,远在归绥的将军府的大堂上,绥远将军信勤信大人也将目光投向了包头。信勤字怀民,虽说是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但督办兵屯民垦,勤政揽才,颇欲在绥远有所建树。听到樊恩庆说的包头诸事,心中一动:“照你这么说,这崮阳马家,闹腾的动静着实不小。”
樊恩庆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中丞明鉴,岂止是不小,简直是闹翻了了天。又是圈地又是团练,尤其这团练营,核定伍佰,如今恐怕一千出了头。”
信勤吓了一跳:“这可要仔细些,现在各地乱党可是闹得厉害。”
“中丞明鉴,卑职担心的就是这当地士绅若是与乱党勾结。”樊恩庆欠了欠身。
“那依着你的意思?”信勤问了一句。
樊恩庆看到信勤这么一问,暗自窃喜,自道这发财的机会可是到了眼跟前了:“依卑职的意思,最好是把这团练营弄在自己儿手里才是踏实的。”
“这无凭无据的,其中还夹杂着洋人,实是不好贸然动作。再说这地面上好不容易才出了个叫得响的牌子,不能随便就给砸了。”信勤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乱党越闹越凶,也不得不防。”
听了信勤的话,樊恩庆不死心又催了一句:“中丞明鉴,两害相权取其轻,总归是以防着乱党为要。”
“怕什么?总归这天下还是大清的天下。”信勤哪听不出樊恩庆的话中意思,语气顿时变得严厉,“你身为包头巡检,也不要听风就是雨嘛。”
“是、是——那依中丞之意?”
“先看看再说吧,总归绥远八旗也不是吃素的。有什么动静,早些来报。”信勤打了个哈欠,端起了茶。一旁的师爷喊了声“送客”,樊恩庆也只得闷闷不乐的出了府。
“大人,中丞怎么说?”樊恩庆刚一出将军府,何二癞子就凑了上来。
“你去给你家大人传个话,让他盯紧点,别走了眼。”樊恩庆没好气的上了轿,“另外团练营那边也要安排人。”
看着樊恩庆脸色不对,何二癞子没敢再多嘴。应诺下来骑上马往巡防队赶,边走边寻思到了营门口。这刚刚到了营门外,却是看见队里的哨官王嬴站在门外。
何二癞子正要开口,却是看见一帮家丁簇拥着谢树棠走了过来。两个人连忙上前请安。
“怎么到了门口也不进去?”谢树棠脚一蹬,下了马。将马鞭丢给了随从,走到王嬴的面前。
王嬴远远的就看到了谢树棠一队人马,特意站在门口:“下官刚到,这不,看到大人过来,特地等候大人。”
谢树棠一咧嘴,就往里走。边走边说:“你跟着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还讲这些虚礼。”
谢树棠这么说,可王嬴不敢那么做。恭恭敬敬的跟着谢树棠进了府,等到谢树棠坐下,王嬴这才站在大堂中间开了口:“禀告大人,前阵子大人要小的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了。”
谢树棠没有说话,等到下人上了茶,这才摆摆手看着人都退了出去,这才开口:“哦?事情办得也算利索,说来听听。”
“禀告大人,这崮阳团练营原本是有八百余人,分了三个营。大人在崮阳看到的只是其中一营,另外两营早已调到了大佘太镇附近。”王嬴弯着腰,低着头一五一十的说着。
“这消息属实?”谢树棠眯着眼,喝了口茶。
“禀告大人,原本团练营八百余人之事都是摆在明处的。不过倒是两营调往大佘太镇之事,知之甚少。卑职也是有一旧交,从别处使了几钱银子,酒后从那人口中套出来的。”
“可知这两营调往大佘太镇所为何事?”谢树棠追问了一句。
“别的不知,只知这大佘太镇是马家太太的娘家。”王嬴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卑职已派人去大佘太镇了,应该会有消息。”
“不错,办得好。”难得谢树棠夸奖了一句。不过接下来,王嬴的话又让谢树棠的心情又些恶劣了。
“大人,还有一事小的觉得不可忽视。入冬前,这马家从太原、大同各地收拢了一批灾民。其中有伍佰多人编入了团练营。”王嬴的回话依然是毕恭毕敬。
“又编了伍佰多人?这马家想做什么?”谢树棠有些恼火,自己一个管带手下才二百多人,他这团练营居然有千余兵,“查,给我查。人你尽管调,一定要查清楚。这两个营去了大佘太镇一定有文章。”
“大人放心,卑职不敢懈怠。另外,马家在河西的事也有了眉目。”王嬴看到谢树棠面色不渝,连忙站起了身。
“快说。”
“据说是要办医院和药厂,而且是请了洋人来,只是还不清楚是马家卖地给洋人办,还是合伙办。”王嬴看着谢树棠不耐烦,知道这烟瘾上了头,赶紧把话说完。
谢树棠听了没言语,却转过头来问了何二癞子一句:“今天樊巡检去见中丞大人怎么样?”
“樊大人出来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让小的带句话给大人:两边都要派人盯着。”何二癞子赶紧把樊大人的话讲出来。
“一群废物。”也不知道谢树棠说得是谁,两个人都不敢多嘴。
“这事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谢树棠摆了摆手,不耐烦的看着王嬴和何二癞子退了下去。起了身,去了后院。早有小妾点着了灯,烧好了烟泡。谢树棠伸了个懒腰,爬上了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