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转过几个弯,脚挂在脚架上趟着车顺溜地拐进小区的大门。脑子里正想着前几日新闻里报道的关于小区住宅道路公共化的事。事实上他也操不上人家要不要动手拆墙的那些糊涂账,只是管着自己个儿的人身安全,虽说安全不是要靠几扇铁锈斑斑的金属巩固的。可好歹称得上是心理安慰。
推着车刚要上石桥,迎面便遇上了“小区天团”。领头的是张阿姨,照例一身红白花纹相间的舞蹈服,腰间像模像样地系着个腰鼓,腰绳子里左右揣着根打鼓的短木棍。身后的一帮小姐妹同样装扮,各自有说有笑的。
“张阿姨,李阿姨……今天这么早回去了啊。”
“是小白啊,怎么过个年回来越来越瘦了,是不是家里不给吃,跟阿姨说”,张阿姨原先是南京军区前卫歌舞团的文艺女兵,自打家里的原因退伍以后便一直在小区里担任着文艺委员的小职务,平日里召集着小区里上了年纪的小姐妹们一起跳跳广场舞。为人生来就大大咧咧,属于有话直说、心直口快的那类人,小区在她的带领下倒也还算热闹活份。前阵子还去了区里参演,拿了个二等奖回来还直嚷嚷不公平呢。
慕白可以想象一群老大妈跟着迈克尔·杰克逊的《just__beat__it》举着手指上下左右摇摆的画面。
“张阿姨哪里的话。家里能不让我吃饱了。是我没福气。”
“要说没福气,是你小李阿姨。腰闪了下,硬说没事。”说完佯装生气地看着李阿姨。
“能有什么事!我自己的腰我还不清楚啊”,“小白啊,别听你张阿姨那张嘴,芝麻大的事到她那里都不知道变什么了。”李阿姨拍着自己的腰,吃足了劲仿佛要给白好一通展示它的柔韧。
白忙急着摆手,“得得得,李阿姨。你啊没事就好了。谁成天想让你出个幺蛾子。”
“就是,你说你,还非要跳。这倒好,大伙一齐陪你下课。”
“我说老张,是你说什么都要让大伙陪我。我自个儿好意思嘛我。”
白倒是看着这拌嘴的两个人有趣死。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昨天赢了几副麻将就管自己溜了。”
“我那是家里的小兔崽子催着我回去,我可跟阿芳她们打过招呼啊。”
“反正我是没听见。说什么今天不能放你走。”
“不走就不走。搞得你好像今天要糊几把一样。”
这仗是没有开拔费打不起来了,这不一伙人麻将桌上想办法去了。
生活的调味剂可不止这些啊。
白放下了手,看着张阿姨她们离去了。
自己的地方倒不是和她们楼上楼下,中间还隔好几幢——进大门过桥顺手右拐第一幢。刚搬来那会儿,也知道点人情世故,凡是遇上的人就打打招呼,都是些嘘寒问暖的零碎事。毕竟也不是一辈儿的人。倘若论起捣鼓哪些新鲜玩意儿,白自认为可以半吊子说上它几句;若是搭扯上社区里鸡毛蒜皮的杂事,就算是开上和谐号也赶不上这些个阿姨们。
私下里除了常听见埋怨物业交东交西、设施这不好那不好,就属这些。
照例说对于这些小道消息理应两耳不闻窗外,可是薛定谔的猫都是阿门在了好奇心手里。
有一次,隔壁的小凤阿姨神秘兮兮地用很小的口气在说:小区里出过人命。
一副颇知内情、就你知我知的态度杵在大伙中间说道着。这可挠得其他阿姨们心里直发痒,催着要她别卖关子。
事实上,说的人命并非他杀,是煤气中毒导致的意外死亡。据说死的是个酒鬼,四十来岁,人一脸老相。原先有份出卖苦力的活,后来在工作的时候顶撞了老板被辞退了,往后就一直无业待家,也不去找其他的工作。
说来也怪,整天喝得七八烂醉,听说还拉扯着个女儿,不知道哪里来的钱。要说离婚那会儿老婆留下的钱也绝不可能多。
本来这做家长的就算不上个好东西,邻里间也多不走动。这出个意外也不是怎么个大不了的事,大家听过就当听过了。倒是留下的小女孩怪可怜的。
年纪小,长得伶俐乖巧又懂礼貌,时常跟遇到的叔叔阿姨点点头。虽说不怎么说话,但论谁也不会非要去向一个没几岁的小姑娘讨声好。
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说是让福利院接了去。那时候大伙都在楼下看着呢,小孩子好像是被吓懵了,哭也不哭、闹也不闹。
至于小孩子当时说是外边去了,躲了一劫,也没多计较。
小区倒是不想让这事捅出去,哪怕说得再好听终归是条人命。一等警察照例勘过了现场,收走了尸体,便将原先的这户人家里的东西统统清理了一遍。尽管墙壁都重新刷过,但屋子里始终会感觉到阴森森的。一连降了几次租金没些人来住,后来索性比保障房还便宜的价格给别人当了个木材仓库。
人生本就是这样,有的猝死在公司台桌上,有的躺死在家里睡床上。大部分人生来平凡,死得轻于鸿毛;重如泰山的又有几人。
推进车棚,跟那些老旧的把式车并排靠在一起。白甩开楼门,上了台阶。觉得今天的小腿酸疼得厉害,胃里总是一股想泛呕的味道。
我应该不会怀孕。他这样安慰自己。
在门前停住了脚,弯下腰往门缝中摸索着。那是自己放在那里的备份钥匙。原本是要搁在厕所的外窗上,这样一来踮起脚一够就能捞到。但是谁能保证有人不会无聊到偷窥厕所偶然发现开门钥匙,进而入门休息个片刻。
放在门底就安全多了。至少这跪下来用手扫荡的几率要小太多。
可是,钥匙真不见了!
在里面等待自己的是个彪形大汉,还是早已狼藉一片的衣裤尸体。难不成歹人无意间落下的蛛丝马迹正巧被自己所发现,进而顺理成章地开始个人英雄式的侦探故事。最终险象环生却千钧一发地抓捕了歹徒,哪知这仅仅是一个跨国黑帮的小角色……
自己这是怎么了。白扶住头使劲晃了晃。累归累,居然还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
事情要是真按设定的剧本发展,那今天就应该去买张彩票。
应该是莲子拿走的。
年前刚来自己家的时候好像就说过拿着了。兴许那次以后就一直没有再来,所以也没有机会把钥匙放回来。
从自个儿的挎包里掏了好久才找出来正房。
倒不是说白这个人喜新厌旧,而是没什么记性。尤其是遇到些地理、方向的事,一个劲的脑袋大,除了缴械投降只能指哪打哪了。人名还算凑合着记,见多就熟。
推开门,一切都是老样。鞋架上没穿几次的板鞋、钟爱的黑帆布鞋、顶大拇脚趾的篮球鞋,还是跟出门时整理得一样;衣柜旁挨着的桌上依旧摆放着几筐零碎的膨化食品,以及保鲜膜都没拆过的小水果篮。
当然了,一切都还是变了。脚垫上的臭脚子气肯定是散得少了些;东西的保质期短了近两个月,如果能用眼睛看出里面腐烂的部分,想必测出食品里的添加剂含量也不在话下。
看到剧情的发展是一如的索然无味,白神经似地感到失望。先前绷了松、松了绷的神经此刻也不再分泌多巴胺。
掰上门后的空气总开关。从肩上拎下挎包,放在椅子上。
奇怪。这被子怎么折好地堆在床上,自己明明在离开前装进了军绿大包里。而且连颜色都变了。
白从储物柜里扛下包。分量好像没变。
打开一看,里面雪绒的枕头芯、羊毛的毯子、丝绵的双人被整齐划一地摆着。大红色的牡丹被套还被压在下边。
把这些挪到床边,看着失陷阵地上的粉白色被褥。用手摸了摸,不是很软,估计是棉絮填的。
这算是马特·达蒙在无人领土上的种植侵略吗?
总不至于是在上演流浪汉的闹剧吧。
白心里有底。
待坐一会儿,便把翻好的床被叠到一起去了。又在床头加了个枕头。原本就不太宽裕的床显得格外矮小了。
简单地用废换下来的毛巾搞了搞卫生。把灰尘垃圾扫一起扎到袋里,放在了门外。
风从推开了的半扇窗户外跑进来,吹得人醒了些。
接上微波炉的电源,将包里取出的一袋牛奶放进了刚刚盛满水的锅子里。
白脱了衣服,走进厕所里面洗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