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得得,既轻且稳,快马飞驰,踏在银装素裹的大漠荒原之上,向后扬起了一片雪尘。
计烟箩靠在曾靖霖的身上,二人共乘一骑。紧挨着计烟箩香躯脖颈,曾靖霖只觉鼻际一阵馥郁幽香,不由心神为之一荡。荒漠雪景不住地从身旁两边掠过,计烟箩只是呆呆着望着出神,却不说话。
二人一路沉默,曾靖霖几次想开口说话,但看计烟箩一副无精打采模样,心下以为她还在担忧宫中之人发现她不在神坛,会治她之罪,心中便做了最坏的设想,暗道:“如若计姐姐不在神坛之事被发现了,那无论如何,也得保她周全,不能让计姐姐被人捉去受刑。”他打定主意,打破话匣道:“计姐姐,你莫担心。一会儿接近神坛之时,我们先不忙着进去,先在神坛之外远远望着,如果见到大半夜的神坛之中灯火通明,有人守着,那便是宫中之人发现你不在,特意在神坛等你回去的,那我们可不能进去,自投罗网。我们立刻掉头便跑,不管去哪,先找个地方藏着,明天一早,我再去找大磐子,让他给你悄悄地安排个栖身之所,以后你就躲在那里,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你了,计姐姐你也就不会有事了!”
他越讲越觉得此计可行,不由得连连点头,不住说道:“嗯,对,就这么办!”他说得高兴,计烟箩却只是心不在焉地答应几声,嘴里拖着长长的“嗯——”,脑海里却还在念着流连地底的商奉灵。
他如今怎么样了呢?“八锁”已经破了几个了?玄武大人释放出来了吗?玄武大人释放出来之后会把怒火发泄在他身上,对他不利吗?
种种担忧紊绕心头,却是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了。
曾靖霖见计烟箩还是闷闷不乐,不言片语,还道自己嘴拙,无法哄得计烟箩开心,心里不由得暗暗懊恼,暗中臭骂了自己几句,就此闭上嘴专心赶马,不再开口。
走了一阵,路过了那座废弃龟蛇神庙,曾靖霖便左右张望着路边之景,不断回忆着早上乞伏炽磐带他走过的路线,手上不断纠正马头,以免偏离方向。他记心本来就好,加上刻意记忆,取道颇顺,不一会儿便远远看到了那座挺立在雪夜里的小屋神坛。
小屋神坛里一片寂静漆黑。曾靖霖不由喜道:“太好了!神坛无人,想必无人来过,计姐姐你大可放心,你不在神坛一事尚未有人发现哩!”他催促马儿,安心地往神坛里驱驰而入。马蹄飞快,穿过仪门,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白色小屋之前,曾靖霖勒紧缰绳,“吁”了一声,唤缓马儿。马儿举起前蹄,长嘶一声,停下脚步。曾靖霖看着神坛周围的一片寂寥白雪,终于松了口气,翻身下马,伸手也将计烟箩扶了下来,道:“计姐姐,回到了神坛,你离开之事,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啦!”
话刚说完,忽然灯小屋之内灯火倏地点亮,只听“吱呀”一声,门扉推开,从中闪出几名身着蓝白道袍的童子,他们动作好快,眨眼之间便排成一个半圆,将曾、计二人围在中间。
“神女悄悄离去,又悄悄而返,当真以为无人知晓么?”
又听得“呵呵”两声冷笑,曾靖霖骇然抬眼望去,却见小屋之中缓缓走出一名青年,长脸白肤,发若飞瀑,手持折扇,端的是一副邪魅阴柔的美人之相。他亦是一副乞伏鲜卑族人的脸孔,却不想在崇尚粗犷阳刚的鲜卑族人之中,竟也会有这样卫玠潘安般的神仙人品。
曾靖霖没想到一片寂静得神坛之中居然会隐藏伏兵,不由一脸惊骇,指着那俊美青年道:“你……你……你……怎地会躲在小屋里头!”
这些人俱是执名园弟子,他们终究是晚回一步。
计烟箩叹了口气,终于将心思转回到自己身上,道:“傻瓜,若让我们看到神坛有人,那我们还会傻乎乎地进来自投罗网么?我们能想到这点,他们肯定也能想到这点。要我是捉拿的人,也会这般,来个攻心之计,躲在小屋里的黑暗角落,静静地等着犯人回来,然后再现身出来将人拿下。”
曾靖霖却是想不出这种反其道而行的守株待兔之局,不由得长大嘴巴,呆在当场。
计烟箩对那少年款款行了一礼,道:“公府公子,既然你已知晓,那我也无话可说。看您这阵势,是要立即便将我拿下么?”
公府公子,复姓乞伏。这青年便是前任国君乞伏国仁之子乞伏公府!
乞伏国仁驾崩之后,父位子承,本来应该由乞伏公府登上帝位,成为乞伏秦国的下一任国君。然而当时乞伏公府年纪尚幼,不过是一懵懂稚子,人情世故都还不懂,哪里堪当得了国家大任呢!于是朝堂之中,以出连乞都为首的大臣们公推乞伏国仁的弟弟乞伏乾归即位为王,摄理乞伏秦国的朝政。于是乞伏公府与王位失之交臂,被乞伏乾归随便封个“振威将军”,以不轻不重的身份继续呆在了乞伏秦国的朝堂之上。这些年来,乞伏乾归将乞伏秦国治理得是有模有样,宫中群臣效忠,国内万民归心,如今所有人是都已逐渐忘记了他这一个原本王位的合理继任之人。他一天天长大,懂得的事情一天天地多了起来。在他看来,大王之位原属于他,叔父不过是暂行代理之职,理应在自己成人以后交还给自己。然而,乞伏乾归迟迟未还,乞伏炽磐虽还未被册封为太子,但整个秦国上下都把乞伏炽磐当做是下一任的王位继承人了,乞伏公府根本就看不到重回王位的任何希望。若说这些年来,他心中没有半分怨恨,那是假的。但是,他怨他恨,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秦国已不是他的了,宫中也没有人会拥戴他为王的。他渐渐心灰意冷,醉心长生之道,拜执名园祝官大人旃蒙先生为师,成为其门下首席弟子,潜心修道。他之所以选择了祝官旃蒙,大概是因为这位祝官旃蒙对自己父亲乞伏国仁忠心不二,而乞伏国仁在位之时,对他也是百般宠信,引为知己,所以对他有亲切之感吧!乞伏公府拜入执名园,虽是执名园弟子,却行踪不定,甚少露面,故而曾靖霖在执名园呆了许久,却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只见乞伏公府把玩着手上折扇,悠悠道:“难道神女不知擅离神坛,是死罪么?公府身为旃蒙先生座下执法弟子,既然知晓此事,今日便不得不将神女带回园中治罪,以正神明!”
原来近日乞伏秦国异象频发,倒也惊动了执名园里的髙子午,他暗自寻思着是否是神坛这边念咒祈福出了什么问题,引得真神玄武震怒发威,降下天灾,故而于今日午间派出园中数名弟子前往金城郊外神坛一行,务必要向神女计烟箩问清事情原委。这派出来的弟子,正好由乞伏公府为首,他们一来到执名园里,却见不见了神女,不由大惊。乞伏公府将神女失踪一事与近日异象一联系在一起,便断定必是神女无心侍奉真神,停止了攘福祈祷的本职,擅自离开执名园,故此触怒真神玄武,才会给他们乞伏秦国降下如是天灾。他看着偌大的空空荡荡的神坛,心中寻思着计烟箩必定不会离开,时候一到,或许还会返回神坛,因此他一面派遣弟子回执名园向师父髙子午禀告此事,一面带着剩余弟子埋藏神坛之内,等待着计烟箩回来讲她抓个正着。
曾靖霖一听到乞伏公府说的什么“带回园中治罪,以正神明”之语,当即便火了,怒道:“什么法什么罪?又是什么神什么名!这还不都是你们这群人制定出来的狗屁规定!你们的玄武大人正好好地被你们在地底下镇压着呢,离开神坛便是亵渎,那将它囚禁地下又是什么了?计姐姐离开神坛半天而已,你们便要将她处以死罪,那你们将你们的玄武大人镇压地下十年,你们又要处以什么罪呢?”
乞伏公府不知地底龟墟之事,听他怒极大骂,只是眉头一皱,白了曾靖霖一眼,哼道:“你这小子,又是何人?乱七八糟地说着些什么,不怕一起被抓回去治罪么?”
曾靖霖理直气壮道:“我没有胡说八道!你们怎么不问问,计姐姐她怎么会不在神坛的!她又不是自己要离开神坛,其实她是被……”
计烟箩忙打断他道:“曾兄弟,你莫再说了!不管什么样的理由,我确实离开了神坛好一阵子,确实是亵渎了神明在先,没什么好分辩的。公府公子要抓我回去治罪,也是合情合理。”
“计姐姐?”见计烟箩竟然如此干脆地将死罪承担下来,曾靖霖又是难受,又是焦急,道:“你怎么……”
计烟箩靠近曾靖霖耳畔,悄悄说道:“如今执名园的旃蒙先生是柔兆假冒,这件事也是今天我们才无意知晓。公府公子是执名园首席大弟子,他拜师之时祝官大人已经不是旃蒙先生了,公府公子是否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我们不得而知。如果他本就知道此事,与那柔兆是串通一气,如果此时你将真相合盘托出,那不是危险了?”
计烟箩虽然说得句句在理,但曾靖霖又岂能考虑到自身安危,而任凭计烟箩就此被他捉回执名园去治罪?他嘴唇嗫嚅着,对计烟箩小声急道:“计姐姐,那你怎么办?就这样跟他们回执名园去么?那么他们会处死你的!”
计烟箩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敌众我寡,不跟他们回去,又能怎么样呢?不过你我不能同时都落入险境。一会儿我落入他们手上,你赶紧骑上马儿,逃得越远越好。那样即使他们得知我们已经识破了柔兆的身份,想要杀你灭口,你也已经逃得远远的了。哎!现在就只能希望炽磐王子能尽早回宫,禀告大王,将柔兆的真面目昭告天下了,这样或许我还能有一线生机。”
曾靖霖摇头道:“不成不成!计姐姐,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入他们手中,被处以极刑,我可办不到!”
计烟箩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是说了吗?只要炽磐王子尽早与大王一起将柔兆的真面目戳穿,那我还是会有一线希望的。”
曾靖霖越想越不放心,越想越不对劲,只是不允,道:“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大磐子与大胡子国君将柔兆身份戳穿那时呢!说不定他们一将你带回去,就马上对你施刑了呢?”
乞伏公府见他们在那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由疑心道:“你们在那里嘀嘀咕咕些什么?”
二人立即停下私谈,计烟箩上前走了几步,面向乞伏公府,高声道:“错在于我,我跟你们回去接受罪罚便是。但是这位曾公子,他与此事无关,只是在路上碰见了我,好心将我送回神坛而已。还望公府公子不要为难于他。”
乞伏公府看着曾靖霖,手中如折扇一合,“嘿嘿”冷笑道:“这位公子跟神女同骑而归,似乎与神女离开神坛一事有莫大牵连。兹事体大,我可不敢轻易就让你离去。还是委屈一下公子,也跟我们一同回执名园去,将事情查清楚之后再说罢!”
曾靖霖不愿丢下计烟箩一人离去,又心想自己即便逃走,也不过先回执名园寻找孙碧秀。左右如此,还不如留在计烟箩身边,跟着他们一起回执名园去。想到此处,便道:“好吧,我也跟你们一起回执名园……”
计烟箩急道:“傻子!你跟着我们一同回去作甚?”她又对乞伏公府求道:“公府公子,这位曾兄弟与我并无关联,请你让他离去吧!”
曾靖霖却摇摇头,道:“计姐姐,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是要回执名园去的。”
乞伏公府听他们二人言语之间,颇为关心彼此,心下更加确定他们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更不愿意轻易放他离开了。他做了手势,示意周围童子将二人拿下,道:“废话少说!一起走吧!”身旁几名童子靠了上来,二话不说,便将他们二人紧紧扣住。
曾靖霖执拗不走,如今已落入对方手中,说是要走,却也是没有机会了。计烟箩却是不住跺脚,口中叹道:“傻子!傻子!你这样又是作甚呢!”
曾靖霖却是觉得莫名幸福。此前他还一直在想着“人生多苦,生而为何”,如今他只觉得,生而能够为自己喜欢之人奋不顾身,即便前方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那又如何呢?
曾靖霖还沉浸在自己的伟大情怀之中,几名童子早已从小屋之后牵出了几匹骏马,准备动身启程了。乞伏公府选取了当中最为神骏的一匹,拍了拍马头,翻身跨上。灯火照耀之中,曾靖霖却见那匹骏马甚为眼熟,仔细一看,却是今日与乞伏炽磐一同陷入流沙之前留在神坛里的良驹“追风”。“追风”见骑它之人并非主人,不由一阵嚼铁倒蹄,显出一副焦躁不安之样。乞伏公府眉头一皱,狠狠地拍了一下马身,骂道:“畜生!给我老实点!”
这一拍曾靖霖看在眼里,却是疼在心上,他道:“马儿驮人千里,着实不易,你还是应该善待它为好!”话刚说完,就被旁边一名童子强行拉上了一匹瘦马之上,骂道:“都自身难保了,还在关心一匹马!你这小子,是呆还是傻?”其他人在一旁哄笑起来。那弟子骂完,也翻身上马,与他共乘一骑,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计烟箩也被其他童子强行押上了另一匹马上。乞伏公府见他们二人皆已被押解上马,便哼了一声,扯起马缰,喊了一声“驾”,催起马儿前行。其他童子跟在身后,押着二人,快马加鞭,离开神坛,往深深夜色而去。
曾靖霖见他们所去方向,正是金城执名园,不由得心下稍安。此时落雪渐稀,他们纵马跑了一会儿,雪便止了。不过寒风还是甚凛,吹在脸上,阵阵刺寒,有如刀割一般。
浓云散去,天际之上,冷月复又露出脸庞,凄凄凉凉地向大地洒下一片亮光。
他们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远,忽见前方月光之下,远远似有一骑相向而来。他们甚是奇怪,靠得近了,定睛一看,却见那马上之人亦是一身蓝白长袍打扮,看样子竟是执名园同门。乞伏公府身后有一童子将那马上那人,惊道:“那不是斯引师弟么?他怎么来了!”众人见来人行色匆匆,俱是不知所为何事。乞伏公府便勒紧马缰,停在月下沙雪之上,等着那名同门到来。
只听得马蹄急响,那位斯引师弟匆忙赶至,一脸急色,道:“公府师兄!能在路上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还想着此时你还在神坛,正要往神坛而去呢!”
乞伏公府奇道:“快马而来,究竟所谓何事?”
“公府师兄,师父有令……”他跳下马来,走到乞伏公府身旁,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乞伏公府听完之后脸色大变,随即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狠戾地射向曾靖霖脸上,看得曾靖霖心里发毛,隐隐升起一股不祥之感。果然,只见乞伏公府御马而来,甩出手上折扇,指向他道:“师父有令,非我执名园门下弟子者,凡是近期内有踏进神坛半步的,无论是谁,一律就地格杀!”
他话一说完,曾靖霖、计烟箩二人脸色都倏地白了。
为何柔兆竟会突然下此命令?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他们几人今天下得地底龟墟,得知了她的秘密,要对他们进行封嘴灭口了么?
计烟箩是乞伏秦国神女,论所属,也算得是一名执名园门下弟子。她离开神坛,犯了戒规,自会被送回执名园处置,当下应当无虞,但曾靖霖目前的情况却相当糟糕,他一个汉人,又是一个外人,除了寄居在执名园内重塑经脉之外,与执名园再无半分瓜葛。
只见乞伏公府步步逼近,脸若寒霜,眼含杀意。只听他道:“曾公子,师父有命,不敢不从!对不住了!”
计烟箩在马上急道:“公府公子!执名园向来不伤无辜,旃蒙先生怎会下此命令?此间想必有些误会!”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点醒乞伏公府执名园素来以“清明”自居,不会滥杀无辜,另外也是为了装傻充愣,让乞伏公府以为二人对于柔兆的秘密一点也不知情,让他看在这点份上,打消将曾靖霖置于死地的念头。
哪知乞伏公府却全然不为所动,只听他冷冷说道:“师父之命,真真切切,岂能有错?曾公子,你还有什么遗言,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
曾靖霖见乞伏公府杀意已决,如今二人又是深处大漠荒原之上,怕是活命无望。他心中暗想:“没想到我竟然不是死于‘生死脉’,而是死在他人手上。”他颇为惆怅地望向计烟箩,道:“计姐姐,我就要死啦!临死之前,你且听我说说几句肺腑之言吧!”
“什么死不死的!你不要乱说!”计烟箩又向乞伏公府求情道:“公府公子!你且看在我为秦国祈祷禳福这么多年的份上,就饶过曾兄弟一命吧!他与此事一点干系也没有!”
乞伏公府怎会因为计烟箩几句话就放过他?他向曾靖霖身后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会意,伸手重重一推,将曾靖霖推将下马。曾靖霖刚想好好酝酿一下言辞,在死前向计烟箩表明心意,没想到被人从后面一推,重重地摔在黄沙雪地之上,只听他“哎哟”几声,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待他爬起抬头之时,乞伏公府已经骑着他的“追风”来到了他的面前,手上折扇高高举起,眼见就要对着他的脑袋狠狠一击。
哪知就在折扇正要蓄力击落之时,他座下“追风”嘶鸣一声,认出了地上主人,突然前蹄高举,人立而起,仰天长嘶。乞伏公府始料未及,折扇往下挥空。“追风”便往后跳开,不停摇晃身体,上下跳跃,用力要将乞伏公府从马上甩落。变故陡生,乞伏公府没想到座下之马会突然如此,虽然他紧紧拉住了缰绳,稳住身体,但“追风”良驹,又岂是那么容易驾驭?不一会儿便将乞伏公府狠狠地甩落在地,欢腾地奔到了曾靖霖身旁。曾靖霖又惊又喜,狼狈站起,伸手抚摸着“追风”,口中不住说道:“好‘追风’!乖‘追风’!多谢你啦!”
变故来得太快,一旁弟子们俱皆措手不及,呆在当场。
还是计烟箩最先反应过来,忙出声喊道:“曾兄弟!你赶快骑上马儿快逃!”曾靖霖心中尚自犹豫,迟疑道:“可是,计姐姐你……”计烟箩心急如焚,只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嚷道:“你不必理我!快走!快走!”她这一催促,反倒也让旁边的执名园弟子回过神来。他们也各自呼喝着自己的坐骑上前,便要帮忙擒住曾靖霖。哪知“追风”横在曾靖霖身前,见这些人马又要包围上来,不由提蹄怒嘶。
此时,名驹与劣马之别立现,那些弟子座下之马惧于“追风”声势,竟而不敢上前,任凭那些弟子如何呼喝,就是不动。
乞伏公府此时也已狼狈站起,只见他双目通红,发染沙雪,一片凌乱,说不出的狰狞恐怖,好像随时都会上前将曾靖霖碎尸万段一般。眼见情形紧急,曾靖霖已然不及多想,忙一踩一蹬,翻身跃上马背,拉起缰绳,在长空月下大声喊了一声:“驾——”主人在上,“追风”欢快地仰天长嘶一声,双蹄一撒,便往远处而去。
临走之际,曾靖霖还不忘回头对计烟箩喊道:“计姐姐!你等着!我会想办法救你的——”“追风”跑得甚快,仅仅一会儿,声音便由大转小,直至远远地听不见了。
乞伏公府岂会甘心曾靖霖从他手上就此逃走?只听他手上指节“咯咯”作响,暴喝一声:“追!”那些弟子们忙大声小声呼喝起来,不断催行着身下坐骑,三三两两地往曾靖霖逃去方向追去。
曾靖霖此时脱得敌手,纵马持缰,只顾奔驰。忽听得背后追兵呼声渐至,忙回头一看,却见自己身后两边各有人马包抄而来。他数了一数,左边两骑,右边三骑,共有五骑,正在挥鞭驱驰,紧紧在身后咬住他不放。曾靖霖心下暗叫糟糕,忙急道:“好‘追风’,乖‘追风’,敌人就要追上来啦,你速度再快一点吧!”然而“追风”却只是嘶鸣,速度却不见长。曾靖霖再回过头去,目测敌我双方之距,心下盘算着,即便“追风”神骏,敌人追击不上,但照此速度,大漠苍莽,却也是无法甩开敌人的。
他心中正自发愁,忽然想起乞伏炽磐曾经对他说过:“骏马良驹亦如神剑宝刀,如若落在粗鄙之人手上,纵是旷世神兵,又能发挥出其威力的几分几毫?只有自身功力见长,臻入高手之境,手持神兵,才能对己有所裨益,发挥神剑宝刀之利。骏马良驹亦是如此。故而,练好自身骑术万分重要,骑术精湛,配以宝马,才能在万里大地之上随心所欲,无所来往!”他心里想道:“不错!大磐子跟娘都说过,茫茫大漠,如若遇险,精于骑马之术者便能快速御马脱逃。大磐子教我骑术多日,如今正是派上用场之时哩!”他收摄心神,深吸口气,慢慢回忆着乞伏炽磐教他的御马技巧,不断加以利用,根据着所行路面情形不时变更着身形姿势。
他谨记乞伏炽磐所教,慢慢将重心前移,松弛缰绳,利于马儿奔跑,又不断调和马儿持续的步调节拍。每遇沙坑便即微调马头避让,遇着浅丘便即提缰纵越——总之尽量在平坦宽阔的沙地上驰骋。如此前行,“追风”速度竟而被他提升了一番,等他再回首一望时,身后已然只剩下两骑人马还在苦苦追赶了。
他望了望前方大漠雪景,却见堆满了起起伏伏高高低低的沙丘,他心念一动,缰绳一转,竟弃平路而往沙丘之后绕去。他行此一着,后面两名执名园弟子甚感惊愕,但也还是调转了马头追去。哪知曾靖霖专挑高大沙丘绕行,沙丘既多又高,路虽难行,但是穿行于此,犹如迷宫,却利于掩护。那两个弟子眼见曾靖霖绕过一个沙丘,一闪即没,等他们挥鞭赶至之时,却只徒闻前方马蹄阵阵,不知曾靖霖穿往何处,追赶不及了。
曾靖霖终于将追兵尽皆摆脱,心情不由一畅。他复又驱马走上宽阔平坦之路,朝着月色,往执名园方向而去。他必须赶在乞伏公府之前回去,找到孙碧秀,将今日之事告知于她,并请她出手相救计烟箩。
雪后深寒,参杂着阵阵冷风,袭向人面,透骨生凉。历经如此追逃驰骋,曾靖霖已经离金城愈来愈近了。终于,踏上了金城近郊,取道石雕之路,眼见身旁不断拂过浮雕石柱,执名园已近在眼前。
他一路纵马,从执名园偏门闯了进去,来到了他们居住的厢房之前,这才纵身一跃,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地往厢房冲去,口中还大声呼喊着:“娘亲——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