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悬着的月亮周围泛着淡淡的光晕;夜空如同被打翻了的墨般浓稠,深沉中隐隐透着点点的暗红。连这空气,都让人感到沉闷。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今夜的云王府,注定是不安宁的。
忽然,草丛颤动了一下。只见一个穿着深色衣裙,披着黑色披风的中年妇女怀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藏匿在草丛间。此人正是德云王妃的陪嫁丫头,她神色紧张的打量着来回巡查的侍卫。她正是德云王妃的奶娘。王府内,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德云王妃刚刚用催生的方法生下了小郡主。所以现在是逃出去的最好时机。
奶娘复又想到王妃的死状,眼眶红了。可怜的王妃,奴婢一定会保护好小郡主的。
奶娘看准时机,一个飞快的窜身,躲过了侍卫,从后门逃了。
德云王妃的闺房内端端坐着一个衣着华贵,容貌艳丽的端庄女子。身旁的侍女正惶恐着回禀道:“德云王妃死了。她身边的奶娘也不见了。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子,提前生下了婴儿,让奶娘抱走了。”
清端垂下眼眸,一下一下的轻敲着桌子:“跟下面的人说,德云王妃的奶娘图谋不轨,害死王妃,挟持小郡主逃窜了……”,清端缓缓睁开眼眸,黑溜溜的眼珠子,直看着侍女。侍女低着头,虽看不到清端幽深的眼眸,也感到背脊一阵发凉,腿不禁打了个颤。
“不要惊动皇上,通知暗卫,必须比他们先找到奶娘和小郡主……就……都杀了吧。”
“是。皇后娘娘。奴婢这就下去吩咐。”侍女匆匆离开了。
蜡烛散发着淡淡的,或隐或暗烛光,映衬着清端皇后的神色,甚是阴沉。她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只手在桌子上,轻敲着;另一只手却是紧紧拽着衣角,凝望着侍女离开的身影。如果不看那一滴滴滴落的泪水,那神情该是高傲的。夜风透过窗吹了进来,清端忽感一阵寒意,拢了拢外套。
我的德云。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请保佑她们,一定要母子平安。”苏子安听着房里夫人的痛苦叫声。很是紧张,来回踱着步。身边的仆人也在祈祷着,“请一定要保佑夫人。”
这时候,一个面相忠厚的老人家急急跑了过来。“老爷,外面有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让我拿这个玉佩,找你。说你看了就会明白。”老管家偷偷拿出玉佩,附到苏子安耳边道,。
这是阿秀的玉佩。苏子安看到玉佩,心里一惊,捉着管家的手说:“快,快带我去。”
“老爷,这边,在后门呢。”老管家带着苏子安前去见那妇人。
那妇人正是德云的奶娘。“阿秀”是德云王妃的小名。奶娘见到苏子安立刻泣不成声:“苏老爷,请你一定要救救小郡主。”说着就要下跪。苏子安急忙上前扶起:“奶娘,快快起来,我们进去再说。”复又和管家说,“不要让人知道。”管家应下就下去了。
“官爷,这孩子确实是我内人今晚刚刚诞下的孩儿。我见那妇人神色惶恐,好像在被什么人追杀。问她,她也支支吾吾。怕惹祸上身,就让管家给赶了出去了。”苏子安边说边让管家递上银两。
领头模样的侍卫抬手拒收,这时候,又有一个侍卫急冲冲进来。
“报告大人,发现犯人行踪了。”
“走。”将士在看了眼低垂着头的苏子安和管家,就走了。
“恭送军爷。”
奶娘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拼命的往山上隐秘的地方跑。身后是一大群追兵。
这边,有婴儿的哭声。”
藏在树丛里奶娘急忙又找另外的地方藏身。
看着刚刚走过去的侍卫,奶娘松了一口气。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苏老爷,是我们连累了你。
奶娘将睡着的孩子放在大岩石下面,用树叶树枝藏好孩子。然后用布包着东西,装出一个婴儿来。就往外跑了。
被追至悬崖边上,奶娘凄惨的笑了:“老天有眼就请保佑王爷回来还王妃和小郡主一个公道。”说着纵身一跳,跳下了万丈深渊。
今夜注定是不太平的。一个响雷,黑漆漆的天就下起了倾盘大雨。这让苏子安和管家的行走更加艰难。
苏子安一个踉跄,差点滑下去。幸亏管家即时拉了起来。
管家不敢劝阻苏子安下山,只能解下腰带:“老爷,拉着吧。”然后两人继续冒着风雨往山上走去。
快了,快了。快到了!
一个闪电,照亮了这片树林。竟见苏子安脸色苍白。苏子安的心很凉。孩子不在这里。本应在岩石下藏着的婴儿不见了。管家上前再继续翻找了一会附近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苏子安,回过神来,也一块找着。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苏子安发狂的捶打着岩石。
“老爷,老爷,你冷静下来。会找到的会找到的。”管家哽咽着捉紧了苏子安的双手,“会找到的,会找到的。”
苏子安被捉住了双手,眼神空洞,不语。雨水冲刷着,没有人知道苏子安在默默流着泪。
过了好一会,苏子安哽咽着说:“回去吧。”
“是,老爷。”
上山的路甚是艰难,下山的路也因这场大雨,添了难度。两人扶持着,慢慢的终于走到了官道上。
“哇哇哇。”婴儿的哭声。
只见路的前方竟有一个打着伞,背着药篓子,套着蓑衣,顶着笠帽,穿着泥泞的布鞋,还有看不出颜色的长衫的壮年男子,怀里抱着个婴儿在慢慢的行走着。
这么大的雨,还在抱着婴孩在夜里行走?
苏子安很是激动,急忙跑向前去。
“兄台,这大雨夜何以抱着个孩子在这里?”苏子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些。
男子动了动蓑衣,不让雨水打到孩子:“路经此地,见草药甚多,便上山采了药。这孩子是在山上捡到的。见可怜,正打算就一并带回派里。”
苏子安一听是捡到的,心里一阵激动。正想说这孩子许就是我丢弃的孩儿。管家却扯了扯苏子安的衣袖,对苏子安摇了摇头,开口道:“这孩子能遇到侠士算捡回了一条命。当真上苍庇佑。敢问兄台可是江湖中人?”
“天中派现任掌门人,张鸣。”男子打量了下管家和似乎有些激动的苏子安,淡淡的问道:“这位兄台似乎对着孩子甚是激动,可是与这孩儿认识?”
苏子安想说,这孩儿我识得识得,却想到管家刚刚的动作,顿住了,不言语。
管家继续开口道:“不识得不识得。只是我家老爷也有一个今夜出生的婴儿,故此见到居然有人如此狠心丢弃婴儿,故此有点激动。”
张鸣笑了,轻轻扫了一眼苏子安和管家,道:“虽不知两位如何得知这孩子是今夜出生……”
苏子安和管家心心里一惊。
“这位老爷家中今夜生了子,却在着大雨之夜于深山逗留。张鸣虽不知所为何事,但看两位也不像不良之辈,张鸣还有急事,就先走了,不做奉陪。若两位在意这孩子,可到天中山天中派找我。告辞。”说完一个跃起,衣衫飘动,带起了些泥土和雨水,树木摇摆了下,却已经不见了刚刚那人。
苏子安愣住了。这人就这么走了?
管家向前:“老爷,回去吧。今夜所有人都知道,苏府只有一位刚刚出生,尚在襁褓的息女。天中派是正派人士,刚刚小人细细观察了那人。那人的腰间还别着个腰牌,确实是天中派的。小人觉得那人不会伤害那孩儿的。”
苏子安不停的摇晃着脑袋,手紧紧捉着管家的手臂,掐的管家生疼:“你不懂,你不懂。孩儿,我的孩儿。”
——十三年后——
离都是冉旭国的国都,即使现在还不是夜市,也是热闹的。
街道两旁小贩在嬉笑兜卖着。街角蹲着个男子在卖着珍禽奇兽,后头有个挂卖字画的书生,前面走过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卤肉卖散酒的小贩,穿着淡雅恬静的裙衫,梳着高髻的女子在兜卖衣帽头面,地上还有卖书籍古董的,就看你识不识包,会不会挑。剃头的、刺绣、酿酒、糕点、烧饼、柑橘、织锦、土产香药,啊,还有“扑卖”。街长数十里,遍布铺席商店,酒肆,茶馆,瓦子,还夹杂着官员宅舍。苏瑾知道,一到夜里,点起灯火,数十里如同白昼,车马拥挤,人头攒动。
这样的繁华热闹是苏瑾很久没体验过的。苏瑾自拜师上山已有五年,五年未曾离开过天中山。一则是未得师命不得离山,这二则嘛,天中山地势险要,而苏瑾学艺不精,轻功那哪是一个惨不忍睹就能说得的。所以,便是想偷偷下山也是艰难。
苏瑾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好不快乐。
这琳琅满目的饰品,瞧着做功都挺精细的。这时候一块陈旧的玉佩吸引了苏瑾的注意。苏瑾拿起玉佩。通体黑漆漆的,可是又隐约透着点亮光,纹样有些褪了,但也看得出,该是精细的。
“老板,这个玉佩怎么这么陈旧?”
一直在角落蹲着的老板抬起头,瞄了眼昨天山上捡到的玉佩:“这玉是祖上传下来的,所以是有些陈旧。虽说不是真玉,不过你瞧这做工精细着呢。一两银子。”
苏瑾细细瞧着着玉佩,想了想。虽不是真玉,也陈旧了些,但这个做功确实精巧。我偷偷溜出来,婉儿师姐肯定会生气的。不如就买了回去送给婉儿。于是便买下了。
苏瑾离开摊档,逛了一会,就往客栈走回去。路过一棵大树时,发现围着一堆人。刚刚这儿有这么多人吗?
“要说这离都最大的秘案啊,当要数十三年前的云王妃一案。云王妃身边有一个奶娘,为财谋害了王妃,抱着刚刚出生的小郡主坠崖了。”一个书生打扮的转过身来。
苏瑾的大师兄是个话痨子,每回下山回来,总会说些新鲜事来给山上的师弟师妹解闷听。有回说到,离都有个说书的人。说得那叫一个精彩。苏瑾瞧了瞧听得入迷的人群。心道:该是这个人?就挤了进去。她人小,大人们一般也是特别优待些,于是很容易就挤到里头去了。
这时说书的已经说了一段了。
“唉,然后呢?然后呢?就没了吗?”有人追问。
说书人张开扇子,笑道:“这不是我不肯细细的说,而是啊,我也就知道这么多。”
“哈哈,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那可真是少见了。大伙说是不是?”一个身穿麻衣,背着个小竹篓的大汉大笑着站上了石椅子,起哄道。
“就是”、“你说你这个说书人,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苏瑾也点点头,心道:就是就是。
说书人用手安抚了下众人,让大汉坐下。大汉坐下来道:“快说快说。”
“其实啊,也不是我故意不接着说。实在是,我也就真的只知道这么多。”说书人说到这,弯下腰,压低了声音说:“这案子是圣上准了,就以德云王妃奶娘贪图钱财,谋害了王妃和小郡主,潜逃中坠入万丈深渊就结案了,不让给查下去。其实,按我说,这案子最奇怪的莫过于这奶娘和云王爷。我们都知道,这云王爷和德云王妃是青梅竹马,两人成亲后也是举案齐眉,鹣鲽情深?。而这个奶娘更是看着王爷和王妃长大的。按理说,王府总该不会对这奶娘刻薄吝啬。我也从未曾听说过这奶娘嗜赌,欠人钱财。所以啊,这贪财害命我觉得不该,不该。”众人听到这也觉得有理。
「那云王爷又怎么的奇怪法?」
这会儿说书人是真的吊人胃口了,瞧着这一群人眼巴巴的看着他,硬生生的卖了个关子,不肯说。
众人不干了,都起哄,说书人才满意的接着说:「你们想啊,案子还有疑点,可还是就这么简单就结案了。圣上虽说不让查,那王爷和王妃如此恩爱,按理,也会在私下继续追查。可偏偏,居然也不让人追查了。难道不奇怪吗?」
众人听到这,觉得甚是有理,频频点头。苏瑾也似懂非懂的装着模样点着头。就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女拨开人群,挤到苏瑾身后。
青衫少女大概十三四的模样。一张白皙细腻的鹅蛋脸,虽还带着点婴儿肥,略显稚嫩。但看那五官,便知再长大些定是个美人儿。弯弯的眉,柔柔的眼,精致的鼻,尖尖的下巴。
青衫少女挤到苏瑾身侧,柔柔的眼眸瞬间变得凶狠,伸出手拧住了苏瑾的耳朵:「苏瑾,不是让你在客栈乖乖等我的吗?」
一旁的人见了,捂嘴偷笑着急忙让开了一条道。
苏瑾被拧着耳朵,急忙求饶:「婉儿,疼疼疼。」
韩婉儿气呼呼的松开了手,扭头就走。苏瑾搓搓拧红了的耳朵,对着说书人和周围的人拱了拱手,面带羞涩的说:「抱歉抱歉。」
「还不跟上来。」
「就来,就来。」怎么办呢?婉儿好生气的样子。
现在已经是夜市了,离都这时候的街市是最热闹,熙熙攘攘。苏瑾生怕被人挤开了,跟丢了婉儿,一路上都是紧紧的拽着婉儿的袖子。但是好几次都捉不紧。苏瑾抬起头看了眼婉儿。怎么办呢?婉儿还在气。苏瑾松开袖子,站着不动了。
韩婉儿觉得走得轻松了,有点迟疑,回头看到的就是苏瑾委屈的扯着自己的裙子,眼里冒着雾气,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的小模样,对着自己说:「我下次不会惹婉儿生气了。婉儿别气了,瞧这脸,目无表情的,都赶上三师兄了。」
韩婉儿瞧着苏瑾那模样,反倒笑了。弹了弹苏瑾额头,伸出了手。
苏瑾眨巴眨巴了眼睛,紧紧捉着婉儿的手,笑了,就像一只偷吃了蜜糖的小老鼠,可甜了。
韩婉儿道:「就会耍小聪明。以后还敢惹我生气吗?」
「不了,不了。我用三师兄的人格作保证。」苏瑾很严肃的说着。三师兄,三师兄,您老人家的人格借我一用哦。
韩婉儿被逗笑了:「走吧。找到三师兄了。」
「好。」
「刚刚那话可不能在三师兄面前说。不然准挨罚。」
「嗯嗯。」苏瑾连连点头。我才没那么笨呢。自个蹦到三师兄面前讨罚。
婉儿是天中派掌门人张鸣十三年前从外面捡回来。一直把婉儿当女儿般疼爱。婉儿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好。温温和和,大方得体,是居家好丈夫的必备贤妻慈母一枚。唉,难怪我老爹对婉儿比对我还好。苏瑾看着婉儿的侧脸又在想。难道?老爹想纳妾!!!苏瑾越想越歪。该不会是我老爹遗留在外的私生女吧!啊,啊,啊。冷静冷静!甩甩头。这时候额头一痛,苏瑾摸着额头控诉:「婉儿,你怎么又打我。」
「瞧你都在想什么呢?脑袋摇得就像个拨浪鼓似的。」这时候两人来到一处大宅前。婉儿上前,从怀里掏出个令牌给守门的人看。
╭(╯^╰)╮我只是在想婉儿该不会是老爹遗留外面的私生女。
苏瑾抬头看了看这宅子。高高的门梁,金灿灿的「齐王府」牌匾,看上去真气派。
守门的接过令牌,进去了一会,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
「小人是齐王府的管家,李尤。我家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两位请跟我来。」李尤对着婉儿苏瑾两人拱了拱手,就领着我们进去了。
沿着走廊一直走,仅有少许下人。路上的景致甚是精致,雕梁画栋,楼阁错杂,风景幽深秀丽,一步一景,曲折变幻。辉煌富贵中,又添了清致素雅。
苏瑾边看边走,途经花园之时看到了一棵花开得正盛的桃花树。现在竟然还有花开如此灿烂的桃花树?真稀奇。
三人走了一路,直到一院子的一处,才停下。
管家上前轻敲门,对里面的人恭敬道:「王爷,你等的人到了。」
一会,里面出来个侍女对管家说:「李管家,王爷让你领人进去。」管家闻言,轻轻推开门?,回头对我们示意了下,领我们进去了。
踏入屋内时,便见屋内有两人在下棋。一人锦缎绸衣,大概30而立,面貌虽不是特别俊秀,但端的是高贵祥和,这人正是齐裕安王爷;另一人,青衫素衣,黝黑柔顺的发简单的用布条束着,潇洒飘逸。一张清冷俊秀的脸,看来不过弱冠。此人正是天中派掌门张鸣的嫡传弟子——韩清恪。
韩婉儿,苏瑾上前一步,拱手齐声道:「拜见王爷,参见三师兄。」
齐王爷让屋内的下人出去,笑道:「免礼,免礼。不必拘束,本王还得有劳贵你们的三师兄呢。茶水已备好,请下坐。」
苏瑾两人拱手表示谢意,坐下了。
齐王爷端起茶水浅尝,开口道:「清恪兄,我们继续下棋吧。」
屋内点着熏香。进屋的时候苏瑾便闻到了。闻这香气,该是伽南香。可坐下,喝了会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又另外闻到了一阵香气,想要细闻,却又闻不到了。苏瑾抬眼看了看婉儿,见婉儿正经八本的坐着。晃晃脑袋,许是错觉。
齐王爷放下茶杯,移动一子,道:「江湖上人人皆说,清恪兄医术高超,宅心仁厚。」
韩清恪动一子,淡淡的回道:“过誉了。”
齐王爷浅笑道:“清恪兄不必自谦。此次邀请清恪兄前来,自是调查过一番。我是有事相求,若成了,必定好礼相待,重重答谢。”说着看了韩清恪一眼。韩清恪冷着一张脸,垂首看着棋盘,不语。
“本王家内早些年患了眼疾,一直未愈。希望清恪兄替家内一治。”
韩清恪端起茶水,浅饮一口,道:「齐王调查过小民,该是知道,清恪从来只治疑难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