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白辉惊醒,汗湿的额发紧贴着面颊,白辉伸手却触到一丝水泽。看着月光下闪着光泽的那颗澄澈透亮的泪,白辉微微失神,然后,不动声色地揩掉。
白辉触摸脊背,似乎有些异样,月光洒满的床铺,飘下一根浅蓝的鸟羽,用银色的笔写着:此行安好。羽毛散着淡淡的梅香,正如云羽浅浅的笑。白辉握着羽毛重新躺好,手被划出了细细的口子。白辉闭眼,微笑。
“他在哪?”风尘仆仆的白辉站在父亲面前?冷漠的眸子带着从未有过的盛怒。望着冲自己怒吼的儿子,白灿只是冷冷地喝着他的茶:“你带回的那只斑斓神鸟,劣性不改,杀了你三弟。我已将他关进法室了。”
“杀……杀了,三弟?”白辉难以置信,眼中的恼怒在瞬间消失。
“我带你去。”白灿悠悠放下空了的茶盏,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白辉,自从你带回那只鸟妖,情绪似乎,很容易波动啊。我事先给你提个醒,不够冷漠的心,很容易受伤。”
跟随父亲到了法室,一路上白辉微微有些失神——这样的父亲,刚刚死了最小的儿子却仍然可以处变不惊的父亲,这才是他,一个优秀的领导者,一个合格的白家家主。这是以后的自己。
“进去吧。”父亲解开法室大门的封印,眸中淡淡的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名情绪。法室内的光线低迷而昏暗,白辉刚踏进门,身后的便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从门缝中白辉看见父亲背着手,逆光的脸上没有表情。
法室中的几盏油灯安静而昏暗,发出微弱的嘶鸣。云羽被吊在法室中央的镇魔阵上,油灯昏黄的光使得可以勉强看清云羽白袍中透出的大片斑驳暗红的血迹。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血腥——不知为何白辉突然开始讨厌起血。
他走近云羽:“我来了。”
听见他的话,云羽一直垂着的头悠悠抬起,白辉看见他的脸上满是血污。云羽似是刚睡醒一般,看见白辉的瞬间愣了愣,眼中浮起一阵迷离,但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他勾起嘴角,那是白辉陌生的,轻蔑的笑,透着黑暗与绝望。又似乎,云羽本该就是这个表情。
“怎么,我杀了你弟弟,你也来兴师问罪?”语调依旧轻轻的,却溢满了冷漠。
看着狼狈不堪的云羽,不知为何喉头竟一阵哽咽,白辉艰难开口:“我来了,我来了……走,我带你走……”
云羽愣住,他盯着白辉的脸许久,许久。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他来抢我的护心羽……我不是故意的……”
白辉斩断捆住他的捆妖索,将云羽一把扶住:“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云羽掉下一滴泪,落在白辉肩膀上,温暖而潮湿的。白辉的肩轻颤了颤,扶住云羽的手,更紧。
走出法室那扇陈旧的木门?外面阳光正好。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白辉眯了眯眼。云羽鬓边散落一丝银发,遮住半边脸。阳光下,他满是血污的脸更显苍白。
“大胆妖孽,胆敢从法室逃脱!”几个家仆持着字符从一旁围上来。
白辉冷冷的眼神扫过他们,声音是令人胆寒的冷硬:“他是我放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他!”
从未见大少爷如此坚决,一般他说话都是不带感情的。好可怕……几个家仆虽然害怕,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可是大少爷?此妖杀了三少爷,若将其放了,老爷那儿……”
“老爷那儿我自会解释!你们若再阻拦,休怪我不客气!”白辉打断他的话,径直扶着云羽朝自己房间走去。
月色,似乎不错啊……黑色透明的树影影影绰绰地映在窗上。惨白明亮的日关灯下,人的影子变成好几层,却依旧是重叠着一样的动作,令人感到乏味的轮回一般的空虚。敲门声响起,白灿嘴角勾起一抹笑:果然还是来了,看来今天,没有白等。
白辉阴沉着脸进来,沉默地,没有说话。只是用略带敌意的眼神望着他。白灿沉着地坐在躺椅上,右手放得微微有些不自然。他眯起眼看着白辉——自己十四岁的,年轻有为的儿子。白辉和他很像,不只长相。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在看完全相同,却又完全不同的自己。白辉眼中的孤傲锋芒毕露的睿智,全都是他曾经有过的。微带敌意的眼睛更是与几十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而如今的这些,在他身上却难寻踪迹。在岁月的打磨之中,这些都化作了始终挂在脸上的不名意味的笑。那带着敌意的眼眸,变成微勾起的嘴角。
“所以,你要我如何?”白辉声音冷冷的。
“既然你三弟是因剑而死,不如,你就把剑带回来如何?”惨白的灯光照亮了白灿惯于老谋深算的微笑。
白辉听后转身便要离去,白灿却叫住他。
“我可不是让你随随便便找把剑。聚云峰上的云鸾,给我带回来。”
“云鸾?!”白辉不可思议地转身望着白灿,瞳孔因为吃惊微微放大。
这云鸾剑,是上古时期的一把古剑。乃是上古三位拥有不死之身的妖神中最为神秘而行踪不定的那位妖神花费了整整一千年才铸成。这把剑,是以上古凤凰遗骸制成。在百鸟王室的纯元精血之中浸泡了九百年,于昆仑山上的天火中焚了一百年才最终完成。剑成日苍生俱泣,万妖仓皇,百鸟啼血,是一等一的凶剑。后来被妖神苍瑶取千种神草焚烧,封印于草灰之中。这草灰,便是聚云峰。可是,父亲让自己去取剑,那就无疑要解开封印……
“你想让天下陷入混乱么?”
“云鸾剑虽是凶器,但经过这漫长的岁月,凶煞之气早已被削弱了。有了这把剑,我们白家便可岁岁无忧了。”
“白家有我不就够了么?”白辉的脸色突然阴暗,“只要有我在一天,便不会让白家受到任何伤害!”
“白辉,你的想法真是太过于天真了……要知道,命运,从不在我们自己的手里。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真能面对一切?”白灿冷笑。
“可是,除妖,不就是为了保护人么?你这样,同那些损伤人们的妖又有什么区别?!”
“够了!”白灿打断白辉,脸上闪过半丝怒容,却,转瞬即逝。“只要剑魂不曾觉醒,还危害不到苍生!”
“我,不会去。”
白灿似是早有预料一般:“不去?呵呵,那你觉得,若我以家主名义,向全族发出对那只妖的追杀令,他下场将会如何?”
“你……”白辉突然想起云羽那个冷漠轻蔑的笑。
白灿见他不说话,似乎终于生气起来:“好啊,这就是我的好儿子,白家的下一任家主!莫非,你你不顾全族死活了?你知不知道,暗中有一股势力在涌动,而且,针对的是白家!”白灿撸起右手的袖子,右手臂上有一条长而深的狰狞伤疤。白灿冷笑:“在你眼里,我们一族姓名就没有苍生重要?!何况没了白家,你以为苍生就会有多好过了吗?!”
“明日我叫人给你准备。”白灿摆摆手,白辉出了房间。这便是自己的父亲,刚死了小儿子却还能算计着大儿子的父亲,白家的家主。或许每个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颗冰冷的棋子吧。白辉这样想。
回房间的途中,空气里暗暗浮动折诡秘的花香。
云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在意云羽?或许,同情云羽,就是在同情自己。过去的十四年里,他的世界是一片萧寂的严寒。他踏着血出生,沐着血长大。短短的十四年的岁月,被血一寸寸浸透,染成了妖艳的红色,冰冷的,无情的。生活教给他的尽是绝情。他的四肢?只是长期地在血中浸泡得有些麻木。不知生命,只懂存活。
云羽与他,太像而太不像,云羽的父母是为他而死的,他守着岁月的寒冰和一大片繁华而清冷的梅林,痴痴地等待着一个未知的结局;而他的活,造成了母亲的死,前面还搭上了三个兄弟的命,他踏着肆流的鲜血,光阴绽出迅捷而凛冽的刀影,静静地承受一切宿命的安排。
可是,命运齿轮的碰撞,一直孤独的两人找到了另一个彼此。灵魂,没有来由,竟衔接得天衣无缝。他懂他一切的寒冷孤单。
云羽是第一个给他温暖的,他修长明亮的手指,斑斓的双翼,有清冷梅香的鸟羽,还有那颗,澄澈透明的泪滴,都是温暖而有温度的。这是白辉在暗无天日的过去十四年里从未拥有的。遇见云羽,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感受到这个萧条时间的半点零星却同样感人至深的美好。或许他太贪心?他只想长久地拥有这样一份浅薄的温暖,一个朋友。
他望向东南低矮绵延的山:聚云峰,我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