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哥,你醒了?”
“嗯。”
“你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没什么。”
“哦,那我再睡会儿。”
月已西沉,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陈朔靠着墙坐起来,看着对面墙壁上被夜色几乎遮尽的字幅发呆。
字幅上写着一个遒劲的字——道。这样的字幅在学院里很常见,就连厕所的墙上都贴的有。因为字幅大都用上好的宣纸,这种纸张极为亲肤,所以有时候也会被一些无耻之徒从墙上撕下来当手纸用。他看着它,想起的倒是别的事情。
来到这世界满打满算也有一个多月了,然而还是有些不适应,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不管是自己经常出现的梦也好,自己的身份也好,或者像是身边睡着的小男孩,和远方山下那个极有可能又喝醉了酒呼声大作的老人,还有窗外硕大的明月,这个世界固然有着许多陌生之处,但似乎也足够辽阔,和神奇。
月光透窗落下,少年轻轻起身穿衣。
心头的迷惘渐渐蛰伏,对于新的生活的好奇与最近一些事情带来的烦恼重新来到心间,唉,该起来锻炼了。
从下山,到被姓陈的邋遢道士收养,再到和陈尘一道被送往这座伊山学院学习修行,生活像是连轴转的万花筒,目不暇接。但好在他看什么都淡,像是活过一次一样,心性上没什么惶然。
来到这座类似于修行体系启蒙阶段的学院,至今已有半个多月,他算是插班生,而且是大龄插班生,在登记个人信息时,他看到自己的年龄被标记为十一岁,而陈尘是七岁。并且并不算多么出乎意料的是,陈尘如今在天字甲班,再过一段时间就要接受考核,然后进入真正的修行宗门。而他在黄字丙班,整个学院最初级的一个班。
简而言之,自己重生之后好像是饿醒了,既没有电闪雷鸣和什么异象,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没有一点修行天赋,能够进入幼儿园级别的修行学校还是沾了弟弟的光。每每晨钟过后,这些孩子们各自走向各自教室时,他都会这么样撇撇嘴,腹诽一下。
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一个寻常夏日的破晓时分,天色还未亮,东边天际有了一丝鱼肚白,空气自然很好,夜空之中一轮圆月慢慢偏西,星辰如沙海,但粒粒分明。陈朔伸个懒腰,走到井边打水洗漱,不久之后打开院子的门走出去,到学院里那片广场,开始练习课堂上老师所教授的《引气诀》。
总计六十四句的口诀,读起来并不拗口,但与此相对应的动作做起来便不是那么容易了。陈朔从初学到如今是第九天,却连第一式动作也没有学会。更不要说去尝试感应天地之间的灵气了。
不过也不算丝毫作用都没有,他觉得自己身体比前些天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走着路走着路莫名其妙晕倒。大脑也变得清醒了,昏沉的感觉不再那么明显。
这天清晨,他摒除杂念,再次练习起来那个奇怪的动作。
稍晚一会儿去饭堂打了两份饭带到居住的小院,陈尘刚起来,正蹲在菜地前边看蚂蚁。两人吃罢饭便各自前往各自班级。
黄字丙班在学院大门不远处,反而离住的地方有些远,陈朔一阵小跑,穿过天地玄黄之中地、玄二院,和那片大广场。在跑到教室所在的院子前,看到学院门口的牌坊外,院长和其他几位学院的主事人站在路边,好像在等待着谁。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院长回过头看了过来,而后笑了一笑。虽说有点意外,陈朔也回以一笑,而后进了院门。
“程师兄,这次来的可是……”
“楚江学宫来的是……”
“陈尘的哥哥?”
“……废材一个……”
“来了来了……”
院长蹙了下眉,看到远处渐渐驶近的马车,笑着迎了上去。
这天傍晚,结束一天的课堂学习之后,陈朔回到小院,开始看那几本前几日从藏书楼借回来的几本书。
这里边全是关于修行的基础书籍,像《修行者初级使用手册》、《修行常识简述》之类的。他算是第一次接触,感觉挺新鲜,翻开看的时候,才知道里边的东西对他来说也很适合。
引气诀,顾名思义,便是引灵气进入身体的法诀。
但什么是灵气,满足怎样的条件才能引灵气入体……这都是一两句口诀解释不清的,而课堂上老师所讲的内容对他来说则过于高深。并且老师并不待见他。
他打开书,夏日昼长,这时间段天色还亮堂,蝉声里,他拿起笔来,看着写着,眉头蹙起。
陈尘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少年挺直腰身,在桌前写着东西的背影。夜色笼罩了过来,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嘴角勾起。陈尘走进去,把带过来的晚饭放在了桌子一边。
“朔哥,该吃饭了。”
灯火昏黄摇曳,亮起在许多个这样的窗前。就在不远处,在伊山学院最深处的那座议事厅里,此刻灯火通明,厅里或站或坐,足有二十几人,细看去,大都围绕着居中的几人在讨论些什么。
“恭喜燕山阁,此番回去,方道友怕是要大大露脸一次……”
“长安周边九县七处学院,机会还有很多……”
“梁师叔又带走一个天才,这也未免太霸道……”
“今年伊山学院倒是天才辈出啊,据说还有一位……”
“好年份嘛……国师似乎也要收关门弟子了……”
“道门昌盛了呵……那帮书生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有点嘈杂,不过也仅限于小圈子内,在大厅正中央,现任伊山学院院长程知一坐在上位,正和旁边一位道人轻声说着话。
“师叔,许原的情况基本是这样,过些天他父母过来,我会将一些情况……”
“这个无妨,倒是想问问那个小娃娃到底是被哪个门派收入门下了。”
“尚龙池。”
略有些喧嚣的大厅随着这个声音的落下,陷入短暂的寂静之中。程知一笑了笑,看向身旁楚江学宫的道门前辈。
“看来是百年一遇的奇才啊。”老者感慨一句。
这一夜,伊山学院星星点点的灯火未曾熄灭,陈朔看书到半夜,终究止不住睡意躺下了。熄灭灯火后不久,安静的屋子里响起陈尘稚嫩的声音,“朔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想家了?”
“嗯。”
“过几天休息我们就回去吧。”
“好。”
陈朔闭上眼,心想着陈老头这次算不到了吧。旋即又想着自己的功课,今天看完那本书后,好像多了一点理解,也不知道对不对,明天练练吧……
同样的夜,让我们的视线离开渭南县,离开长安,离开大唐,把视线向西南方移去,离此将近九万里,那里是一道横亘东西的巨大山脉,山脉南边又十万里,便来到了一处孤悬海外的巨大半岛。
在半岛南边的海上,星罗棋布一般散落着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岛群,偏西南方的岛屿最少,而且距离也最远,但那个方向上有一座巨岛,有半个大唐那么大的岛屿。岛屿上不仅有人,而且有国家,国家之间战乱不休。
这一日岛南边的古玉国大胜了一场,密林中斥候正在快马加鞭赶往国都,准备将大捷的信息尽快传回去。古玉国靠近翡翠海,整个国家四季如春,在这样温暖湿润的气候里,树木大都长得郁郁葱葱,高大茂密,穿过林子的驿道两侧也都是这样的参天古木。说不清是夕阳落下海面之前还是之后,林子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在某一刹那,奔马陡然间跃起前蹄,马上的骑士猝然之间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抛了出去,而后马匹像是疯了一般冲进林中,但不久之后,一声仿佛痛苦的嘶鸣在林中响起。
骑士倒在官道上轻声呻吟着,林中安静近乎死寂,他透过密林看向上方,一轮弯月如同银勾。林中不知何时响起一阵足音,有点像是人类,带着点节奏感慢慢踱了过来。他努力地抬起头来,然而身体内不停流出的鲜血抽取了他最后的力气,那道从林中走出的……东西,对,非人的东西,它的身影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陡然睁大了眼睛,带着深彻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似乎是准备做些什么,但下一秒钟,一切都停了下来。一根骨矛透过他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同时也抹灭掉了最后一丝生机。
“……嗬……人……切……”
黑暗里,一双泛着血红光芒的眼睛带着不屑看向地上死去的斥候,而后转过身再次走进林中,拖着的鳞甲一般的尾巴划过血泊,而后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线,而后随着那道身影进了林子,沾在草叶上,山石上,而后是河边的石头上,而后消失在水中。这条山间的河流在平原上汇入大江,而后进入南边的翡翠海,再远处,就是无边无际的南海。
太阳落下又升起,天亮之后,又一名斥候经过这里,而后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有一位青袍官员最终挪动了那名斥候的尸身,而后在他已经发青的手掌下边,发现了一道痕迹,痕迹很淡,带着些血色,那个字许多人都认识,所以当时就有人念了出来:
“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