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什么苏醒过来,他脑袋里有些昏昏沉沉,又有些尖锐东西针扎般的刺痛,那些画面与声音陡然间便乱了起来。如果梦分为两层的话,他已经从最深层跳了出来,但还没有走出去。
他梦到了那只猪妖。
虽然那只猪妖看上去凶恶狰狞,獠牙伸得老长,但他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只猪有点忧郁。
还有啊,他跟那个梦里的猪八戒,肯定有着什么关系吧。他会是谁?
梦里的一幕好奇怪,跟他自己印象里的某个故事情节出入挺大,但梦里那一幕,看起来又是那么真实。
孙悟空跟猪八戒居然是旧相识?
猪八戒的人身居然那么帅?
高老庄的千金小姐居然迷恋他?
他居然并不是一个弱鸡?
……
最最深重的疑问是——这些梦,或者说这些回忆都是谁的呢?
————
醒来时窗纸已然泛白,天光透进来,他心想这么快便天亮了?起身推开门去,才看到外面落了雪。
这是来到这世上的第一个冬天,雪很大,近处的亭台楼阁,远处的起伏山峦,都被这样一场大雪笼罩住。他站在门口,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那么院长在哪里呢?
没多久,便看到雪地里庭院那头走来一道身影。也熟悉,是那个叫做叶子的姑娘。
“你醒了?”
无可救药的问题,于是陈朔表情有点怪异,女孩可能自己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
“胆子怎么那么小,连个妖怪也能吓成这?”小声的嘀咕也没有躲着陈朔的意思。
陈朔只是笑着,看上去像个拘谨的少年郎。女孩看了一眼,便也不再揶揄。
“师父让我叫你过去,程前辈也在。”
站在阶前便不再前行,女孩侧脸看着一旁说道,说完也不等陈朔回应什么,便回身走去。
大概是被娇惯坏了吧。陈朔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随后无奈地跟了上去。路的前半段还隐隐约约有些熟悉——正是昨夜里走过的那些路,到了后半段,却是走进了一个山洞里,山洞中不知布置了什么阵法,看上去并不阴暗,走了大概一刻钟,陈朔跟着叶子一转弯就出了洞口,然后来到了一处巨大的空间里。
这处空间至少有两个伊山学院那么大,白色的光从穹顶上落下来,那光似乎有种魔力——将洞壁也变成了乳白色,在这一大片空地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中间的一栋高楼,楼的四周是流水,可能因为四周全是白色,那透明澄澈的水便被凸显的像是纯粹的黑色。
陈朔望过去,心理瞬间便知道了这座楼——这应该就是白楼了。
这么想着,前面的女孩说了句,“到了。”
说着话却是停下了脚步,让到一旁,陈朔不自禁也停住脚。女孩有些心不在焉,看了下白楼而后回过身来,才发觉那少年站住了也看向白楼。
“到了,你自己走进去就可以了。”
陈朔不说话,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我倒是想带你过去……放心吧,里面没妖怪。”女孩没好气地说道,似乎猜到了眼前少年的心中顾虑,还不忘小声嘀咕着刺了一句。
陈朔尴尬笑了笑,看着女孩神态发现确实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才走了过去。
“谢谢姐姐。”
女孩愣了一下,而后看着那道身影走过水流上错落有致的青石,消失在那座楼的门口。撇撇嘴,转身离开了。
刚走进门里时,陈朔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很像昨夜走进那锁妖塔里的感觉——都是远处看着不算多么巍峨,走近了才发现雄伟异常,而等走进门里,则就像是走进了一间宽阔空旷的宫殿。
他没有四处看,因为在这一层大厅正对着门口的主位,正站着六七人,其中一人便是此行带他来考试的程知一。他站在一位白衣人身边,陈朔隐隐感觉便是昨日里看不清楚的那人,那人像是给程知一讲解着什么,而周围的其他人则像是学生,边听边皱眉苦想着什么。陈朔进来时,程知一并未抬头,随意摆了摆手。白衣人则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温和,有点好奇,其他复杂意味陈朔并未看出。
他走过去后,也跟其余人一样站在桌子一侧,看向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幅地图,他倒没想到这里也会有地图,但那地图看上去却颇有些儿戏,像山啊什么的就标一个三角形,连等高线也没有,河流直接就一条直线——总之拿他后世的经验看,如果按照这样的地图带队出去,铁定没事也要出事。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保持着微笑。
“……出商水到邱阳县,这里也有一拨妖怪,关中这一次的妖族异动倒也不像是大举入侵,倒像是要去什么地方……你看洛阳东边的密县,前些日子巩密关那里也有一批妖族往西北去……傲来国也有妖族大修从海上来,向着西北而去……这些方向也并不一致,所以不是很清楚他们的行为……”
“……这里往北边走,过了黑魔岭便是北俱芦洲地界了,那里如今算是死地,应当不是目的地……不过若再往西边走走,过了月亮海,那里据说是夜灵族的国度,不过那个国度一向神秘而强大,妖族也未必会去那里……”
“可以稍微注意一下,太安静也不对劲……这件事我来协调吧。”
“龙城这里没有什么动静,有一个黄金影卫带队负责,半年来都没什么动静,所以有些诡异……总结来看,有异动的主要集中在关中、陇右、西域还有就是中原之地,这些异动无一不是指向北方,但方向有些分散……”
“那你有没有查一下他们都来自于哪里?”
“也查了,这正是奇怪之处……大唐南方强国并不多,除却西蜀、南楚,再就是如夜郎、紫玉、大理、白羽这样的国家,而这些国家之间也大都隔着穷山恶水,极难查清来处……哼,这些妖族倒也硬气,几乎很难从嘴里套出点什么……不过,昨天那猪妖一伙倒是在西蜀和大理边界加入一家商队的,他们已经走了数年路……”
“数年路?那得多远?”
“接近南瞻部洲的一个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
“在他们行李中搜到了一本书,是那猪妖的……”
“其他的呢?”
“也有从西南蛮荒里走出来的……”
程知一背着手,眼神盯着最北边,那些箭头标不到的地方,良久之后他伸出手去指了指最北边的一个地方,“这里北方有什么?”
“雪原啊,那里是通往北海的天狼冰原。”
“我是说这里有什么势力没有?”
“有,不过偏西边一点。呃,应该不会吧……”
“怎么了?”
“那里是雪帝城。”
场间静了下来,原本还盯着地图研究的几人,也都停下了讨论,眼神中掩饰不住的震惊,牢牢看向程知一手指按定的地方。
“哈哈,雪帝城啊……这下有意思了。”笑声欢畅,但连场间最懵懂的陈朔也能感受到那股子嘲讽意味。
讨论到这里好像已经失去了意义,白衣人在一旁倒是摇头苦笑了一下,便恢复那副温和模样。叫身边人撤了桌子和地图,挥挥手,那几人便走出了这间大厅。很快,场间便剩下三人来。
“昨天是怎么回事?”
程知一回身看向陈朔,白衣人则是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也不招呼面前这两人。陈朔心里倒是生出一丝错觉来——谁才是此间的主人啊?但很快注意力全放在了这个问题上来。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陈朔挠挠头,尽量表现出一个十一岁少年的惶恐与懵懂。
但程知一知道面前这少年的“表里不一”。他笑了笑,也不再多问。
“好些了没有?看着也不像伤神。”
“没事了,多谢院长……还有这位前辈的关怀。”
程知一轻微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唏嘘。
也不过半年时间而已,刚开始可以说是完全无视,毕竟资质平庸,也没有什么好的出身,后来因为陈尘莫名其妙的依赖,他倒是也留神过,但可惜终归是个平凡人。直到某一天,看到那道身影站在夏日的暴雨中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引气诀》中的某一式,身边有人嘲讽,而这男孩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平静。很像个男人,当时这位院长脑海里蹦出这么一句话,旋即被自己吓了一跳。
后来,就是每每唏嘘完这孩子的普通资质,而后又去惋惜他的心性。直到某一天,这孩子从家中回来,十几天里就学会了六式。《引气诀》虽说是天下道家修士最基础的修行心法,但也并非那么容易掌握。但这个一向以来资质差劲的少年又是如何学会的那么快?
后来他去了长安一趟,回来时便听说他在学院里出名了,书院之耻嘛,《引气诀》第六十一式也没有引气入体,他听来时却沉默了。再后来就是秋试,这少年也不知回家遇到了什么契机,竟然一举进入炼气期,而更可喜的,大概便是他身上异于常人的那种狠劲儿。
那狠劲儿不属于一个十一岁孩子,倒像是一个一直生存在危险中、挣扎在困境里的苦命人。
不知为何,他再次想起一个人来,也是那时候,他决定给这少年一个机会,将他带来这里。
接下来,看你了。
他转过身,看向墙上的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