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吻散发出来迷人的异香,轮转修罗化身为青色小蛇,卷在胭脂烟的手腕上,微微吐着舌头,像是在打盹。
通往罗刹之城的,是一条黄土大道。道路上凌乱的马蹄印和车辙,显示出这曾是一条繁忙的商道。然而,就在这个贸易的大好季节里,路上竟了无人烟。道旁的树木,似乎也没什么生机,发着惨绿的叶芽,只剩黑色的乌鸦,还在枝头盘旋不去。
天空也有些雾蒙蒙,好像酝酿着雨云。胭脂烟不禁加快脚步,若是暴雨降临,黄泥路就不那么好走了。
正匆忙赶路,远处的道边,隐约出现一个身影。身影看起来有些瘦高,披着破旧袈裟,扶着月牙头的禅杖。背后还背着鼓鼓的包袱,一副行脚僧人模样。
胭脂烟继续往前走去,走近了,和尚的样子变得清晰了。和尚的相貌,着实有些恐怖。铜铃一般的眼,狮子鼻,更可怕的是鼻子下一张大嘴。嘴角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一直延伸到耳垂。看起来似笑非笑,却如同妖怪般丑陋。
江湖相逢是有缘,胭脂烟颔首,向和尚打了一个招呼。
和尚早已盯了胭脂烟半天,走到近处,和尚也看清胭脂烟的行装打扮。和尚的眼珠骨碌碌地直转,嘴巴却咧得更开,应该是在笑,但是却比哭还丑。
“小姑娘,你的手镯好精致呵。”和尚的眼睛盯着胭脂烟腕上的青蛇,声音有些沙哑,听来倒是中土的口音。
“是吗,”胭脂烟微微一笑,甜声回道:”大师,是要打我这小蛇的主意吗?“
和尚嘴巴咧得更大,发出渗人的笑声。”小姑娘你误会了。万物有灵,皆为天造,小僧只是觉得好奇而已,这小蛇吞吐之间,隐有风雷之息,恐非世俗凡物吧?“
”嗯,这是我的宠物,叫阿罗。“胭脂烟举起手腕,晃了晃小蛇,像是和它说话,”阿罗,快醒来,跟大师打招呼~“
修罗兽被摇晃得睁开睡眼,突然发现眼前有个长相渗人的和尚,眼睛立刻瞪得滚圆。蛇头昂起,口吐红信,不停地向和尚示威。
和尚被吓得往后一跳,”休得无礼,幽冥阿难弥陀佛“,和尚一紧张,还念出了佛号。
”好奇怪的佛号。“胭脂烟追问道,”你不是释教的僧人?“
”是也“,和尚冷静了一下,回复了镇定的神色,拱手道:”我乃地藏门的弟子,法号鬼禅。“
听了和尚的回答,小蛇也不禁满意地点点头,确实长得特么像鬼一样。
”小姑娘,听你口音,似乎来自中土的云烟之地呀。“和尚倒也见闻广博,一听就听出胭脂烟的口音,好奇道:”你一个小女孩儿,孤身一人。这汪洋万里的,是如何来得到此处?“
胭脂烟顿了一顿,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修罗兽突然摆动蛇头,开口说话,”丑和尚,关你鸟事。“
”哎呀,妈呀“。和尚抄起禅杖,舞了一个缠头裹脑,摆出戒备的姿势。”你这妖兽,还修成精怪了不成?“
胭脂烟哈哈一笑,用手安抚了一下小蛇,又看了看和尚:“阿罗是远古的神兽,自然通人语。”
“难怪如此霸道?”和尚恢复了和善,但是笑的还是那样难看。和尚歪着脑袋,向小蛇凑了过来。“本法师倒来看看,阿罗你到底是个什么神兽?”
小蛇把脸一转,傲娇地用尾巴,甩向和尚伸过来的脑袋,幸好和尚缩头躲开,不然就变得更加难看了。
“阿罗也是你叫的吗?呸。”小蛇破口大骂道,“丑和尚你听好了,老子是万年神兽,修名叫轮转修罗。”
“轮转修罗?”和尚听了,仿佛十分吃惊,“你是修罗王转世?”
小蛇滋滋地吐着信子,表示不屑于回答和尚的问题。
“修罗王转世?”胭脂烟的头脑里也有了一丝疑云,修罗王?修罗之城,难道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吗?
和尚放下禅杖,把露在袈裟外面的胸毛,往袈裟里塞了一塞,正色道:“传说修罗之城在远古时代,为残暴不仁的修罗王所统治。”
“后来为曼陀罗大陆的神邸消灭了肉身,转世为轮转神兽,脱离六道轮回,永世轮转于汪洋大海之中。”和尚的话说到最后,小蛇低下了头,不再滋滋地吐信。
小蛇似乎有些激动,在胭脂烟的手腕上旋转了半天。沉默了许久,小蛇发出恨恨的声音,“我要回家,我要夺回我的修罗城。”
胭脂烟这才恍然大悟,心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鬼禅和尚咧开大嘴,发出啧啧的声音,碎碎念道:“好邪恶,好邪恶。”
小蛇又破口大骂道:“丑和尚,哪里邪恶,在大海深处的一万年,你知道我有多寂寞吗?我无时无刻不再想念着,我的旧都。”
“如今,它又归了谁家,做了谁家的天下?”小蛇的眼中陡然发出深红色的火焰,獠牙狰狞,恶语道:“是谁,此刻,正睡在朕的龙榻!?”
天空似乎有沉闷的雷声,轰隆隆地响起,伴随着小蛇的语声,空中弥漫起摄人的杀气。
和尚长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眼睛瞥了一眼胭脂烟。和尚吐了下舌头,拎起包袱,抱着禅杖,对着胭脂烟一拱手,却没张嘴说话。
但是胭脂烟却听到耳中有蚊蝇一样的细语传来,看来这和尚精通西域的传音入秘的法门。显然和尚要说的话,不想被修罗兽听见。
“你手指上的戒指龙之吻,乃是洪荒时代的法器。如果这神兽发起狂来,可以用戒指套住它的脖子,即可将其制服。小僧还要赶路,咱们后会有期。”
胭脂烟低头看了看戒指,又抬头看了和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和尚转身,头也不回,大步远去了。
一路上,小蛇继续闭目打盹,而胭脂烟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她飞快地思考着眼下的局面。自己带着修罗城的旧主,去往陌生的修罗城,到底会发生什么。眼下这个修罗兽,并不是真心归附,甚至可以说,它只是利用自己,来达到它处心积虑了万年的变态目的。而这个充满怨愤的远古神兽,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危机,前途简直不可预料。如果手上的龙之吻,是唯一克制神兽的法门,那我又用什么换取万金,来购买船只和雇佣水手呢?我的航行,要如何继续?许多个问题,飞速地闪过胭脂烟的脑海。
想着想着,修罗之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但是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匪夷所思。一个曾经名满曼陀罗大陆的贸易之都,为何城门大开,没有半个人呢。
传闻修罗之城,曾是人口众多,商贸密集的所在,如今竟变得鬼气森森。走入修罗之城的主道,四周也空荡荡的。路边的房屋虽然富丽堂皇,装饰的美轮美奂,但在空无一人的气氛中,却显得十分诡异。修罗兽的脖子也伸得很长,一直左顾右盼,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怎么了,这里发生过什么?胭脂烟一边走,一边在想。但是没有半点线索,只有一直往前走。前面再走过几条街,就是修罗之城的最高建筑,修罗塔。这里应该是执掌修罗之城的人,所居住的地方。那里是否有人呢,是否所有疑问的答案呢?胭脂烟决定走上去看看。修罗兽也有些躁动不安,眼中一直喷射着深红的火焰。
修罗塔的大门是洞开的,走进去一片幽静。沿着台阶往上走,脚步的回音清清楚楚,可见这里也空无一人。但是奇怪的是,如果常年无人,台阶和楼梯的扶手岂非应该落满灰尘。然而塔内的一切,却干净如新,仿佛天天有人悉心擦拭一般。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胭脂烟轻悄悄地走上了塔顶。塔顶有一个天台,四面通透,可以俯瞰整个修罗之城。走到了天台的中央,小蛇变得更加的狂躁了。突然间,胭脂烟的面前的空气,出现了一些扰动。有一种透明而扭曲的影子,似乎有人形的样子。胭脂烟退后一步,紧握了双拳,警惕地观察着眼前的变化。
影子越来越清晰,渐渐地显现出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透明灵体。一个出现了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接着出现了许多个灵体,摩肩擦踵地排在一起。胭脂烟松了口气,温和道:“你是哪里的孤灵,为何眷恋在此?”
孤灵们的躯体在空气中,有些微微的波动,发出轻声轻语的低诉:“我们本是这修罗之城的城民,都是在一万年前死于修罗王的暴虐。”
“胡说八道!难道这里的人,都被我杀绝了不成?”小蛇伸长了头,怒声喝问道,它的口气是如此愤怒,又是如此的威严。
哇的一声,孤灵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下子破碎成点点灵光,在空气中乱窜。还有惊恐的碎语,层层叠叠地惊呼:
“是修罗王”
“快逃”
“它转世又回来杀我们了”
“呜呜”
胭脂烟赶紧捂住小蛇,想要安抚飞散的孤灵。但是小蛇似乎变得有些狂怒,獠牙狰狞,身躯也在迅速变大,仿佛很快就要从胭脂烟的手里挣脱出来。胭脂烟的手指突然触到了冰凉的戒指,龙之吻。想都没有再想,胭脂烟飞快地褪下戒指,一翻手腕便套在了小蛇正在胀大的头上。
就在龙之吻套上小蛇头部的一刹那,小蛇仿佛受到了电击,浑身颤栗不已。一下子丧失了刚才的威势,并且迅速地缩小,最后慢慢变成了缠绕在戒指上的一条清晰可见的裂痕。戒指叮咚一声,掉落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幕,似乎发生的太突然,也把胭脂烟吓了一跳。但是好在形势得到了控制,面前飞散的灵光,很快又重新汇聚起来,变成波动的人形。
胭脂烟拾起戒指,正要继续询问,孤灵们竟然停止了低声的哭诉。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孤灵们沉默了,又好像在窃窃私语,又好像在低声窃笑。胭脂烟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妙,赶紧汇聚心神,想要发动红莲之火。然而,无论胭脂烟怎样集中精神,丹田中的红莲火种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空气中瞬间发生了剧烈的激荡,在孤灵扭曲波动的空气中,仿佛撕裂了一道口子。一个活人,竟然凭空走出来,仿佛是来自黑暗冥界的鬼使,悍然跨进了凡间。而这个人,却是如此的面熟,那个裂嘴的和尚,那个叫鬼禅的人。鬼禅在笑,笑的不但难看,而且恐怖。鬼禅的话,更让胭脂烟如同掉进了冰窟,“修罗塔是禁制之塔,没有什么样的术法,可以在这里施展。一切超越凡俗的力量,都将在这里保持沉默。”
“你是什么人,竟可以驱使孤灵?”胭脂烟想到了些什么,但是眼前的事情却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为什么在人界也有禁制之地?你是幽冥鬼使?”
“他是我的师尊。”鬼禅坦然承认,仿佛隐藏心中多年的心事,迫不及待地要与人分享。“我师傅花了千年的岁月,把这座古城变成了幽冥之地。就是为了让禁制之力重回人间。”
“你想要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云烟的后人“,鬼禅狂笑道,”我们幽冥一族,带着九地之下的禁制之力,重回人界。就是要捕猎你们这样,带着神界血脉的凡人。”
正在鬼禅说话的当口,胭脂烟使尽全身的力气,把手中的龙之吻,嗖的一声,向塔外扔了出去。鬼禅被胭脂烟措不及防的举动吓了一跳,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小小神兽,也是无法再进入禁制之塔的。”鬼禅咧嘴笑了一声,一挥手。
胭脂烟的脚下一空,一个暗门突然开启,胭脂烟顺势落入了修罗塔直通地牢的暗道。重重地撞击了冰冷的地面后,胭脂烟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这是一个周围布满了鬼域铁石的阴森地牢,冰冷而坚固,似乎还有闪烁的灵光,在暗处低吟。
龙之吻穿越过修罗之城的高墙,划了一道弧线,坠落在坚硬的大理石砖块上。龙之吻碎裂了,一道青色的光芒,骤然窜出,朝着大海的方向直冲而去。
海水依旧是那么的温暖,修罗兽在海中渐渐恢复了灵力。愚蠢的人类,修罗兽一边漫无目的地游荡,一边咒骂着。还有那个丑和尚,居心是何等的险恶,真该一见面就咬死他的。
游着游着,海床深处仿佛有一点灵光,不但没有随波散去,而是闪烁着熟悉的光芒。修罗兽游到近处,仔细地观察着这道灵光,这熟悉的气息,到底是什么样的愿力。死后还能灵光不散,汇聚在此。修罗兽透过生死法门,往里一看,居然是琼花仙的灵光。琼花仙居然没有转世投胎,而是化作了孤灵,去凡界寻找自己的小主人。唉,也是因为这个姑娘的自我牺牲,才解除了自己的禁锢。修罗兽早已修出人性,此刻也生出一丝愧意。
罢了,把她小主人的讯息传给她,也算是尽了自己和胭脂烟的主仆之缘。
“修罗之城,幽冥禁地,胭脂被困,速救。”一共十四个字,就这样在神兽灵力的催动下,穿越生死之海,传给了琼花仙的孤灵。
三界六道,从此生变。此后的世间,无数神魔一般的强大存在,皆被搅入不可逆转的漩涡。
连神,都将无法逃脱宿命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