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入秋不久，时雨就不期而至，淅淅沥沥的小雨给早上的寒山添了些雾气。小黄摇晃着马尾在一棵梧桐树下，不时扑闪着双耳，它有些奇怪，奇怪于文斐今天看起来有些过于高兴了。
文斐的确有些高兴，因为这两日来城南知道自己的人越来越多了，最主要的是今天是秋试初试之日。
文斐不清楚莫师的目的，也不清楚那些个大人物的要求，他只是清楚的知道自己选择来安都的目的。无论其他人有什么计划，他只管按照自己选择的道路前行。
秋试之初的安排并不复杂，无论文试武试，都只要完成相应的考题即可。武试不用理会，文试安排在中书衙门，所以文斐很早就来到中书府衙之前。他没有带着小黄，也没有带上药箱。
文斐看着府衙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摇了摇头，看来还是来得晚了。这些要参加文试的人们，若有相识，便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聊着些见闻。
文斐笑了笑，因为他发现人群中竟然有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交谈着什么，虽然都是老态龙钟，但是一身布衣整洁，条理清晰。而围绕他们的一些年轻学者，都十分恭敬的看着他们德高望重的脸。还有几人为那些老者撑着油纸伞。
文斐向着那里走了过去，耳边飘来了交谈声。
“听说今年主考文试的是翟波大人”
“此事属实，只是听闻翟大人向来与祭酒大人亲近，而祭酒大人对荣王殿下青眼有加，莫不是今年朝廷有意扶持荣王一脉”
“唉，李兄收声，朝中之事怎可妄言，这话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听听也就罢了，要是让有心人听去，倒是无由生些事端，怕是会惹些麻烦”
“哼，天下事无不可对人言，就是因为朝中那些人做事畏首畏尾，尸位素餐，才导致这些年南疆那些个巫族人的气焰是越来越猖狂了”李姓老者有些气愤随即看了看周围这些年轻人，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出云越来越强盛，国中这些年风气却是越来越不对了，都在为自己考虑，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五胡乱世那夜的烟火”
“是啊，是啊，不过也不尽然，听说衍水魏家近年来就有不少才俊么”
“你说的是魏怀安吧，那少年确实是个人才，听说不仅文采了得，而且年纪轻轻破了静气境，拜入神宫，随在光明神官大人左右，前几日好像修为又有精进，怕是离无为境不远了”
“那魏家小丫头梦如也不错啊，在衍水一地也是小有名气”
“唉，人家魏家乃是开国功臣，一家人尽皆是不世出的栋梁之才。与泗水宇文、西凉罗家齐名的世家之人，岂是那些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众人都点了点头，很是认同。几位老者正聊得兴起，却是看见一辆马车从皇城而来。没有禁军相护，也没有城防营的卫队。拉着马车的独角兽倒是不凡。
行到近前车帘缓缓挑开，从车上下来的是一身白衣的少女，面容不施粉黛依然精致，腰间挂着的宫羽，随着少女走来的身影轻轻飘荡。
看着马车车帘上鲜艳大红色的百灵鸟徽记，文斐低头低声呢喃“囚于笼中的百灵鸟，虽然没了地位，依旧还是保留了几分灵气的”
来的是玄机公主，玄机不是人名，而是一个职位，一个专立于宫中的职位。天下人都知道，玄机公主是北方剽悍的妖族用来向出云示好的质子。每一代妖族族长的至亲骨肉，身负尊贵血统，自小受到万千宠爱，却要在十六岁时奔赴出云来做人质。待到百年之期一到，便可回族。出云为了照顾妖族的面子，在宫中立玄机公主之位，以公主之礼相待。
玄机公主人选都是妖族杰出的人物，本身就具有不弱的修为，且心向大道，凡定居安都之后，都是本本分分修炼悟道，多数社交宴会并不参与。但是前代公主天性好动，不安清修，倒是在出云国中四处游玩，与各地豪杰皆有交集。
时玄机公主私自进入西漠中的禁地梵音海，数年后负伤逃出，被当时前去拜会活佛的光明神官所救。光明神官将其带回安都时，众人这才发现此时玄机公主已经有孕在身。一时天下震动，妖族怀胎已经打破了禁忌，妖族来人欲召回玄机，却被黑暗神殿冷冷的顶了回去，妖族多次交涉未果。后不久，玄机带伤之身产下一女，取名婀娜。此后妖族再次来人想将婀娜带回妖族抚养，道统、出云皇室都没有阻止，然而玄机公主表示自己生机已无，希望让婀娜继承自己的公主之位，留在出云国中百年。道统并无异议，妖族虽然不解但是百年之期对于妖族来说并不是可以接受，便留下几位长者。毕竟区区百年，于妖族悠久的寿命而言不过弹指之间。
然而对于婀娜身世之谜，普通世人当然是不知道的，玄机公主对于在秘境内的事情也没有过多提及，所以除了几位道统神官和妖族几位族老就只有皇室几位老人对此事知晓一些。
按照妖族年龄计算，如今婀娜正是袭位之年，但是因为生在人间，就要接受出云国的传统，参加完今年秋试，以此证明自己的才德，方可正式登上公主之位。
婀娜没有理会周遭窃窃私语的交谈，径直向着府衙走去。自婀娜下了马车文斐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婀娜腰间的宫羽。正当文斐以为婀娜会直接走进中书府衙时，后者却是在门前停了下来，转身看了看府衙门对面那间行馆--梅馆。
“武试不是在梅馆进行么”婀娜缓缓开口，悦耳的声音从薄薄的嘴唇间飘了出来。
身后一个彪形大汉却是呲笑一声的，略带嘲讽的说道“道统那些个黑衣白衣的伪君子，自然要摆些架子，不然怎么体现他们道统崇高的地位”
“犰叔叔，你这么说话，不怕甘英找你喝酒”婀娜听了大汉的话语，笑了笑打趣道
“那个小屁孩，他娘的就知道修炼，还喝酒呢，每次找我喝酒都要先打上一场”大汉好似有些头疼的道“你说又不能真打他，还不能让着他，真他娘憋屈”大汉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看了看远处的阁楼。
说话间，却见梅馆的门缓缓打开了，从中走出来两对黑衣神官，分列而立在馆门两旁。一个胖胖的神官满脸笑意的走了出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被叫做犰叔的大汉。在他眼中这只犰狳浑身上下都是至宝。
犰狳是妖族有名的战将之一，本是妖原里的尊贵神兽，之妖族留在婀娜身边长居安都的护道者。犰狳好似有些厌恶胖神官的眼光，倒是往婀娜身后躲了躲。
在不远处阁楼上有几人坐在房中，隔着打开的窗户死死盯着中书府衙和梅馆之间的街道，在看见胖胖的黑衣神官走出来那一刻，其中一人起身将窗户关了起来。
“小心一点，时候未到，不要招惹多余的麻烦”一个像是众人首领的人端着茶杯，缓缓转动，轻声开口。
中书府衙是出云选拔人才的部门，但凡朝中能挂上名的职位和军中不小的军衔都必须经由中书合议，确认之后。即使是欲拜入道统和各大宗门学习的弟子，大多数也是通过中书府衙推荐。
秋试时间很长，一方面是各地前来的人还有不少仍在途中，二来也是因为参加的人数实在太多。更为重要的是，秋试分为文试武试和最终的试炼。按照以往惯例，除去那些早负盛名的人物之外，众人都需要文试之后方可参与武试。而且文试之后，可以放弃武试，也可在武试过程中随时放弃。毕竟不是每个参加秋试的人都有不弱的修为。待文武测试完毕，中书会根据宫里和道统的意思给出相应的试炼。
在梅馆打开门时，那位刚正的翟波大人也是从府衙里走了出来，翟波面容刚毅，倒是与其性格相合。
“圣上有所旨意，今年秋试文武各试，不再限制，自今日起至月末为初试之期，在此期间凡递交过名帖的人可随时前来中书府衙或者梅馆进行测试。初试宣榜时间，在初试之后三日内贴出，凡入围者方可统一进行试炼”
话语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这道规则已经打破了之前的惯例，倒是然好些人有些措手不及。都在揣测皇宫里那位的意思，连婀娜都不经意皱了皱眉。文斐却并不意外，不是早已料到，而是他认为这些改变，对自己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翟大人，敢问今年到底有多少人即将参与秋试”人群中有一锦衣少年很是恭谨的问道
“罗公子所问本官不知，但是本官可以告诉公子，单单是中州地区各大世家都有代表前来，而且听闻南疆有不少人通过军方关系也会前来”
“这么说，莫非南疆与巫族的战事有变”罗姓公子也是心思敏锐之人，只言片语之间就发现了些奇怪之处。
南疆地区与巫族常年征战，不断爆发小规模的战事，南疆之人大多数会直接加入出云军方，自然很少再来安都秋试走上一遭。
“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妄自揣度的，罗公子要注意些”翟大人话语有些严厉“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丁大神官，秋试初试这就开始吧”后面的话语是对着胖神官说的
胖神官闲着点了点头，让开了梅馆大门。
翟大人先前对话虽然短暂，但是众人依旧从中闻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但是初试还是要接着进行的。
说到了南疆战事，文斐不禁想起了三日之前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里有一片平原，而南疆正好也有一片平原。
南疆悠悠的大草原被一道延绵数千里的山脉包围着，这是南疆与中州的屏障，只有一条官道连通着中州与南疆。也许是南疆常年爆发战争的原因，这条官道相比文斐走过的东郡那条，显得很是宽阔。自安都而出，尽头是一座恢宏的要塞，坐落在那道山脉之上。
这座要塞从人巫之战开始，阻挡了巫族数百年，常年来都是热闹非凡，而如今却显得有些僻静。不是没有人，反而有很多人，很多的军士，只是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带着些伤势。也许是连日来酣战，让他们有些疲惫，没有人说话，所以显得很静。
三日前夜晚，不知道发生何事，巫族大军压境，连夜奔袭而来，巫族之人像发疯一样开始叫战、攻城。出云军士措手不及，仓皇迎战，最终凭借天险拒守，支撑到镇南王带着天守等三位神将前来。战事持续了三天，其惨烈程度堪比以往三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