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故良去找老陶的时候,崔见虹正喝着啤酒和老陶聊得不亦乐乎。崔见虹的本领就是,他只要想跟你熟,几句话就能让你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见到盛故良进来,崔见虹招手道。
“来,来点啤酒,都累一天了。刚才正在吹咱们那次项目鉴定的事呢。”
盛故良知道崔见虹指什么。那时,盛故良还跟着崔见虹读研究生。崔见虹有个项目临近鉴定,来了一行专家。鉴定之前,照例是接风洗尘,联络感情。酒过三巡,宾主甚欢。专家组的头就说了,
“小崔,我们这儿一共来了九人,你若和我们每人喝三杯,我们就给你一个国内领先,国际先进。”
众人听了,忙在旁起哄叫好。杯子是小杯,满了五粮液,却也半两有余。崔见虹举杯笑道:“李院长发话,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喝的。只是需要麻烦诸位到时把我抬了回去。”
说完,崔见虹就依此走到每一位专家面前祝词,喝酒。大家叫好拍手之声络绎不绝。二十七杯下来,崔见虹只是额头见些微汗,兀自谈笑风生。李院长一伸大拇指说:
“好!国际先进是你的了,以后到北京尽管找我。”
从此,崔见虹在圈内的名声大震。
盛故良回道:“我哪敢在您面前喝酒啊。”
“不喝也罢,这百威比起青岛啤酒差远了,没味。”
“是啊,百威本来就是给美国民工喝的。”盛故良随声附和了几句,转头对老陶道:“我看到辆车,好象还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老陶一听,大约是想到了夫人冉冉出现的一幕,精神一振问:“什么车?”
“GEOPrizm。”
“GEOPrizm?”
“其实就是丰田克罗娜的姊妹车,北美这儿生产线上肩并肩生产的,挂GEO的牌子,许多人不知道,所以这种车型反而便宜许多。”
尽管美国车这两年质量有所改善,但旧车大家还是迷信日本的。即使许多天天喊着抵制日货的粪青们,在利益攸关时,理智还是会战胜感情。听到是克罗娜的姊妹车,老陶很是欣喜,就要去看。
崔见虹国内有辆林肯,由司机打理,省心省力。他不懂车,也不感兴趣。一个人留下喝酒,看电视。
盛故良驾着他的手档老本田,左弯右拐寻到一片公寓区。公寓周围是一片草地,上面种了很多橡树,甚为幽静。老陶和盛故良没有上楼敲门,先是围楼转了一圈。老陶管这叫踩点,意思是若风声不对,就开溜,免得麻烦。
车找到了,安静地停在那儿,蓝色车身被夜笼上一层幽幽的光。
车体,轮胎,看上去都还不错。老陶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盛故良一眼。盛故良点了下头,老陶就上楼去了。
盛故良一向懒散,能坐时,就不会站,能躺时,决不会坐。他席地靠树而坐。夜晚已有凉意,周围很静。偶有声音从周围传来,辨不清远近。
盛故良听到老陶走上去,敲门,有人开门。想来车主是个中国人,因为老陶结结巴巴的英语瞬间换成了自然流利的中文。然后是下楼的声音。楼门开处,两个人走了出来。
老陶身旁,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修长的身材,长发披肩,蓝色短裙,笔直纤长的腿。那女孩见到盛故良,目光顿了一下,对他微微笑着点了下头。
“呀!”盛故良情不自禁站起身来,怎么是她?
就听那女孩道:“您们俩,谁想看车呀?”声音很是柔和。
老陶答:“是我。”
那女孩就转向老陶望了去。盛故良也跟着向老陶看去,莫名生些嫉妒。
看车的时候,盛故良装模做样围着车转了两圈,这儿摸摸,那儿动动。全身的感官却在追踪着女孩的一举一动。忽感到她也在看他,心里就有点发慌,暗暗吸了口气,屏住了,尽量语气平稳地问:“你……为什么要卖车?”
这个问题是买二手车必问问题之一。
“我买了辆新车。”那女孩用手指了指旁边停的一辆蓝色本田RAV4。标准答案。
“喜新厌旧嘛!”换了别人,不管生熟与否,盛故良定会开些类似的轻薄玩笑。但这次没有,女孩清丽脱俗,盛故良也就被传染着纯洁了。
“你好象喜欢蓝色?”盛故良终于觉得自己想出个绝妙的话题。按他以往的经验,无论女孩们回答是或者不是,大都会紧接着问“你怎知道?”之类的话,从而可以让他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是的。”那女孩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盛故良等了一会,大为失望。
老陶试完转向灯,问:“能上路试试吗?”老陶国内有本,来美国直接换的本州驾照。
老陶倒车时,坐在副驾驶的盛故良就向后看,恰好碰到了那女孩目光。她对他笑了一下道:“你会开车呀?”
女孩的双目闪亮若夜空里的星,直映到盛故良心中。盛故良脑中一晕,干笑一声,答了声是,心想,她怎知道?就尴尬着把头转了回去。然后突然醒悟,会开车的人坐车有个习惯,别人倒车,会条件反射一样跟着回头照应。而不会开车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无忧无虑的。
老陶在国内人山人海,千军万马中练就的车技,到了美国自是龙入大江。在环城高速上,将小小的Prizm开得风弛电掣般。盛故良坐在前面,却能感觉那个女孩在望着窗外。盛故良也往窗外望去,见偶有几辆车一擦而过,在后面留下几道淡淡地光束。盛故良想说点什么,但不知如何说起。
老陶又超了几辆车,其中显然有一个对此不满,按了下喇叭加大油门追了上来,示威一样与老陶并排开着。过了一会,驾驶窗打开,震耳的音乐声随之传来,一个老黑探出头来,大声喊道:
“滚回中国,黄猪!”
“滚回非洲,黑鬼!”
盛故良立马把车窗打开,头探出来,骂了回去。那个老黑显然气急,呜哩哇啦骂了一串,盛故良不想示弱,一句一句骂过去。不过那老黑中气十足,气息悠长,越骂越快,且花样繁多,象在说唱,半天没什么重样的,不象盛故良,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尤其骂到后面,震耳的音乐之下,除了几个关键字,盛故良竟听不懂他在说啥,不禁觉得势弱,回头看看老陶,也是一脸茫然。情急之下,盛故良取出手机,做势从腰上拔出,对着老黑做瞄准状。老黑很乖巧,立即把头缩了回去,狂踩刹车,一眨眼就落在后面不见了踪影。
老陶哈哈笑道:“吓死他,明日报纸头条,中国黑社会登陆L城。”
盛故良终扳回一城,也为自己刚才的创意有点得意,续道:“副标题,二男一女,环城高速飙车,持枪射击抗议黑公民。”
女孩终也忍不住,三人一起大笑。
重回到那片公寓,下车时,盛故良抢先一步,给女孩开了车门。女孩微微一笑,道了声谢谢。
“我见过你。”女孩忽然说。
“我也见过你。”盛故良说。“我见过你跑步。”
那女孩说:“嗯,今天傍晚,我贴广告时,也见到你从外面回来。”
盛故良不由精神一振,信心徒然增长了几分。被注意总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情。
“对了,我开车出来时,车还差点碰到你师妹。”
“啊?是吗?”盛故良气势一软,那死丫头,不会乱说什么吧,想起她胜利的手势,盛故良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最后老陶$2600买下了这辆车。讲价的过程很简单,二人在来路上演练的砍价策略,由于失去了盛故良的积极配合,没有用上。不过不管怎么说,对老陶来说,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女孩名叫萧欣彤,老陶和她约好星期一去办过户手续。
回来的路上,老陶冲着盛故良一个劲坏坏地笑。见盛故良瞪他一眼,老陶凑过来说:“我这车是为你买的啊,你得请我吃饭。”
盛故良装着专注开车,没理。老陶凑得更近,继续说:“小姑娘挺漂亮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