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之中,清风徐徐。
乱石堆顶上,青藤小苗不在。附近碎石块中只余下寸寸断裂的绿藤和点点干涸了的金黄色血液,在杂乱的藤蔓之下还能看到一两根光滑如玉般的人骨。
李峰就这么坐在碎石堆上。
他实在是站不起来,一来身子骨受不了,一夜颠簸,让本来瘦弱的他浑身上下酸痛难耐。二来身体有伤,昨夜加今日,来来回回蹭破的皮磕开的口子在身上有十几处,最严重的是那个和尚吼得那一嗓子,看起来不甚厉害,其实最是要命,那一嗓子震得李峰七窍流血,到现在都双耳轰鸣,头晕目涨,目闪金星,身子就像是被一辆马车狠狠的撞了一下。
灯尽油枯倒是未必,但也是饥肠辘辘,又饥又渴。少年心小,总是惦记着家和家里的爹,再加上昨晚晕倒后身上被蚊虫叮咬,不动则痒,挠时则浑身疼。嘴唇干裂,小脸由蜡黄转成苍白,李峰越想越怕,在少年记忆中,见过最大的人物顶天儿了也就是人家庄里的族长请来县里的主簿,那还是人家进族长府上中门时偷偷瞄的一眼。
哪想到这两天遇到的稀奇怪事太多,又是贼又是仙儿。还莫名其妙的杀了俩人,一个不知道怎么就让老牛一脚踩碎了命根子当场咽了气的,一个是被李峰装傻充愣走到近处,拿一块尖锐石头给扎穿了眼珠子当场被绿藤吃了的。越想越后怕,本来干了的后背又被冷汗铺满。
李峰当下很是垂头丧气,很想委屈的大哭一场,天色渐暗,往外看去,周围依然林森森雾茫茫。虽然六月的天儿不冷,但突然一股小风吹来,吹的李峰猛打一个冷颤,眼中的天地忽上忽下,眼中无数的金光四射,接着便是一黑……
又是一夜过去,李峰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话,费劲气力的抬起眼皮,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太阳,之前那种灰蒙蒙的雾气悄然不见,他恍惚中看到几名女子和一个男子在说话。
“甘师叔,这里应该就是那个三百年前搅的南朝鸡犬不宁,屠戮三十万凡人做晋升黄泉大道药引的乌鸦老祖所开创的洞府了吧?”。
一位模样长得喜人,有着俩个浅浅酒窝的素衣女子向站在人群中间的那个男子问道。
“非也,当年魔道乌鸦老祖偶得一件千年前某位仙魔巨擘遗物,被临近中央大陆的大吴皇朝的当朝太子派遣人手追杀,乌鸦老祖一路逃窜如同蛇鼠,据说被伤的不轻,一路上为了疗伤,在南朝这片区域,喏,也就是现在的大离国地域沿路屠杀了不知有多少凡人,吸取了这些凡人的血肉精华来缓解伤势”。
男子沉吟了一会儿,目光中带着些唏嘘,接着道:“那时候南朝国力强盛,南朝之主听闻此事,为之一怒,拍案而起,举国围追,区区凡人如何能想到金丹老祖的法力威能,来多少被杀多少,要不是乌鸦老祖身后有着大吴皇朝的追杀,我估计南朝的军队要被屠戮个干干净净。这事也造成了南朝从此一蹶不振,国祚延绵了十数年后被大离取代。而那乌鸦老祖最后不知怎地,便不知所踪,想来其用了一些压箱底儿的逃命招数,没想到居然逃到了这里”。
男子话音刚落,周围又起起落落的来了四五拨人,有男有女,都纷纷拱手禀告眼前的男子。
“果然,这里只是乌鸦老祖的最后落难之地,并没有什么遗留之物,更别说那些千年前某位大能的宝物了,或许早就被大吴皇朝之人取走,或许人家只是懒得管这里的幻眼迷阵,就让它自生自灭罢了……可惜了”,甘姓男子叹息了一声。
“甘师叔,这个小孩子怎么办?”人群中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人们都转头看向了说话之人,然后又转过头盯着地上的李峰。说话之人是一个个子比较矮小的妙龄少女,容貌清秀,面色冰冷,身着秀花图案淡蓝色的长裙,周边之人都对其若即若离,看样子她本人不是太合群。
“莫师侄,请注意身份,不该问的别问,宗主让我带你们外出历练三年,期间你们一切都必须听从我的吩咐,如有不满,可以回宗门向你们的师长询问”,甘姓男子皱眉向着刚刚问话女子呵斥道。
“尔等需谨慎小心,修行之路坎坷崎岖,无数磨难痛苦和诱惑,我等修行目标实为长生,可长生岂是唾手可得,如没有大机缘、大运道、大毅力,怎么能够在这修行路上渐行渐远愈攀愈高?想要长生久视,先摒弃那些可笑的慈悲之心,切记因果之力”。
甘姓男子说完后,周围众人齐声喊喏,无不应答。
甘姓男子挥手示意,其他人四散开来,或寻或警戒,他单独来到李峰身前,轻轻一指虚点,无数绿色光点从李峰身上飘溢出来,最终汇聚成一个人形,仔细看去,可不就是李峰梦中的那名美丽的女子么。
这时,李峰费劲的睁开了双眼,那眼皮子好像挂了三桶水,同时感觉呼吸时,鼻塞难受,喉咙火辣辣的疼痛,“他知道的,他一定知道我现在很难受”,李峰脑海中不住的翻腾着这两句话,身上的疼痛和冷,比不上心中的那种寒,是一种被别人视之为蝼蚁的感觉,就像他在他爹李全山杀猪宰牛时看那些牲畜一样。
“如此待我,我一定要手刃此人……”李峰的性情不知不觉中向着未知之处倾斜。就在他暗暗发誓之时,甘姓男子一挥手,李峰又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绿莹汇集成的女子影像自顾自的说着:“这孩子是我在附近寻找到唯一有点灵性的人了,十年前我与封禅山般若寺方在、擎天道三代弟子青苍子寻得乌鸦老祖的一点痕迹,在此处寻了一阵,青苍子突然被方在和尚击杀,我在情急之中以噬魂藤为网,制住方在,又在其身上种下了汇集我血肉精华和毕生道行的噬魂藤种,逼迫其一直在静坐炼化藤种,我的神魂依附在噬魂藤上。之后,方在和尚实在了得,即将挣脱噬魂藤,我只能以神魂呼应,才有了这个孩子上山助我解困,我已在此子身上种下了魂种,如转世,还需以此点化于我,望宗门能够善待此子……”,影像越来越模糊,最后声音弱不可闻,影像也随风飘散。
“哼,死就死的干脆些,转世又能怎样,不过,看在你是宗主门下三代弟子的份上……”,说着便是一指点出,直指李峰眉心,良久,“咦?居然没有?”。
带着丝许疑惑,甘姓男子也不在意,直接提溜起李峰的衣领,招呼了众人,齐齐伴着或红或紫或蓝的绚烂霞光腾空而起,直向东方飞去。
夕阳如丹,落霞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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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峰又做梦了,但又不像是梦,半梦半醒,如梦似幻中自己开始身处在天空上,周围云雾缭绕,天光刺眼。周围是数十道霞光飞舞,流星般的在空中往前行进。然后又梦到自己身在一片汪洋之中,忽上忽下,前前后后都是万里碧波,水波荡漾。左右没人可以问询,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伴随着轻风,和在耳边的汹涌海浪声。
恍惚中,李峰清醒过来,入眼满目湛蓝色,没有丝毫云气,就那么静静的笼罩着大地。耳边是一阵阵的海浪声,空气中一股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安静的坐了起来,看向了周围——这是一艘造型很奇怪的船,很宽很大,就是很矮,或者说是很低。说它大和宽,是因为这个不知是什么材料制作的船是一个矩形,目测应该有个两三亩大,说它矮和低,是因为船边离水面不到一尺。
不过说来也怪,无论外边水面上再怎么涌荡,船过时,水面都会平坦如镜。
再望去,远处三三俩俩盘坐着人,或男或女,皆为俊男靓女,光彩照人。他们有的嬉笑,有的神情愤慨,有的面容肃穆,有的还在自己打坐。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寂静无声,在李峰的眼中看起来是那么的诡异,这让李峰不由自主的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还有半日就快到天柱了,你好些没?”,一道身影出现在李峰身后,吓得李峰心如擂鼓。
定睛一瞧,原来是那个满脸冰冷,顶撞了甘师叔的女子。
此时的她虽然脸色依然淡漠,但是却多了丝人情味,眼神中透露出那种关心,让李峰心中非常的难受。
“我……”李峰刚说了一个字时,另一道身影出现在身边,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甘师叔。
“你姓甚名谁?”,所谓的甘师叔压根没有正眼瞧一下旁边的女子,只是淡漠的问向李峰。
“李峰”
“嗯,等会儿到了天柱,你记住跟在我身后便是,切勿大声喧哗叨扰了他人静修”,说完后,转身离去。
眼睁睁的看着甘姓男子离去,李峰也没有出声询问,他其实内心中特想知道李庄现在如何,他的老爹是否安然无恙。但是看到之前甘姓男子对待他人的那种态度,让其不由得心生敬畏,不敢多言多语。反倒是身边这个脸色冰冷的女子让人心中厌恶不起来,不过,李峰明白,尽量少问,也许是最近的变故,又或是脑海中那些稀奇古怪的因素,造就了李峰现在的冷静。
“我叫莫离,南峰葛长老座下,了然院弟子,如有难事,可来寻我”,女子说完后,不等李峰回答,便袅袅离去。
李峰一头雾水,只能暂且记下,他不知甘姓男子为何要带着他来这里,但是心中隐隐觉得甘姓男子对他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又能如何呢?拿张老夫子曾经说过的话来说,那就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听之任之。如果是他爹说的话,那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搁到李峰这儿,四个字——随机应变。
不久,突然之间,船上众人也不再三三俩俩的聚集,而是全部都站立起来,整齐的肃立船头。
甘姓男子闭目站立,面沉似水,伸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令牌,随手一掷,令牌在空中便消失不见,
随着水波前行,隐约的能够听到远处仿佛有水落千丈之声,又有风雷之音,越往前,这声音越大,起初的隐隐约约,到后来的如临身畔。
视线越过一座岛屿的山峰后,一片金色日光映照在李峰的小脸上,只见远处高空中,云遮雾绕,紫云翻腾,仿佛之所以刚才看到的那片湛蓝色的天空,是因为所有的云彩全都跑到这里来了。远处错落的竖立着七座山柱,山高千仞,错落有致,左三右四,自成方圆。山身之下为海,山身之中有松,山头之上云雾缭绕,似有电闪雷鸣。伴有数道龙卷,上接云天,下连山顶,雷雨阵阵,汇集成河,无数细小直流,由山顶顺势而下,水落千丈,激荡归海。
空中一轮金日,放射万丈光芒,云气层层叠叠在七座天柱之上汇聚,由青到红,由红到紫,由紫再到黑,黑中掺杂金丝万缕。无数风雷声,震响双耳,撼动精神。右边四座天柱之一,其山身中段,两个巨大古字闪耀迷离,镇压这方天地。
峰顶雷似龙,山中剑如虹。
眼前的景色,让李峰年幼的心灵备受震撼,无法言喻,船上本来肃立的众人,他们看着李峰那微张的嘴,都相视一笑,他们当年何曾不是如此。
人生恰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