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夜暗得诡谲,万里黑幕无云无星,毛月亮散着晦涩的幽光。离京都不远的郊外,盖了一座四进的宅子,里面连及腰高的植被都无一株,庭院中站着一个黑衣人,浑身裹在了斗篷之中,乍一看,斗篷之下似乎只有一片混沌,虚无得很。
斗篷人身旁有个小厮模样的碎碎念着禀告:“宋岩那个老匹夫当真是精乖得很,出征前不光是把亲族全给带去了,连自己女儿也给提溜到战场上,半点宋家血的人都没留在京都啊。”
斗篷人打断道:“枪王宋岩的亲族也只他二弟宋巅一人,不说宋巅,就是宋巅两个儿子都在朝为将,上了战场很是正常,只是他女儿..”
小厮答道:“死了,王爷这事干的,真是断子绝孙了啊。”
“不是还留了个宋玉骨吗。”
“若是不留一人,陛下就要震怒了。”
斗篷人抬手一下子打断了小厮接下来的话:“咱们是替陛下干事的。宋府的下人找到多少?”
小厮模样的人身子一凛,拱手回禀道:“宋帅出征之时,怕是早已有所察觉,将军府的大管家得到宋家军全体阵亡的消息还比咱们快上了几分,立刻就遣散了府里头的全部下人,给院子里放了一把火,自己悬挂了条白绫,在正堂吊死了。属下带人赶到之时,偌大个将军府,破落得连骨灰和木屑子都混在一处了。”
“下人虽全都被打发出去,总还找得到,人呢?”
“大人,宋帅自亡妻死后,早就得了个不沾女色的名头,房里颇有将帅之风,房里连个丫鬟都没有。属下带人倒是找到几个旧仆,都是外院扫地打杂的,什么东西都没问出来。”
斗篷人闻言,忽然露了暴怒之气,挥手朝石桌劈下,半掌石料厚的桌子应声从中间劈成了两截,那人愤愤说道:“该死,宋岩这个老匹夫,死都死了,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大人息怒,”小厮赶忙跪下,“属下就是担心,那位宋少帅会怀疑大人..”
“宋岩死的时候,根本来不及交代什么,这倒是不用担心,”斗篷人一挥手道,“罢了罢了,和宋家人打交道这么些年了,也不在乎这两年,何况如今只要对付一个娃娃。三日后大军回京,能称得上将领二字的,只剩下卫何芝和古武二人,可我朝向来是三路大军,还缺了一帅啊。”
“陛下有意,武招驸马。”
“哦?”斗篷里声音极为玩味,“长乐公主悦聆珑,她不是..”
小厮询问道:“大人,陛下需要我等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两位王爷的党派没了宋帅这个挡风墙,很快就会势如水火,陛下恐怕正要借着这个机会观摩。”
小厮一抱拳道:“是!”
“噗!”一口茶水被毫无形象地从嘴巴里喷了出来,悦临盏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小厮,目瞪口呆,“你说什么?父皇要为长乐择婿?长乐可是玉骨的未婚妻,玉骨还没死呢!”
小厮可怜兮兮地立在那,被劈头盖脸地喷了一杯茶水,面上还沾着两三片茶叶,痒痒得,也不敢伸手去擦,眼角偷偷地看了一眼一旁无甚反应的宋玉骨,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消息已经通散天下了。而且,而且宋公子是没死,可是,可是..”可是人家都成了您的面首了,还让长乐公主下嫁?
悦临盏任由大丫鬟琼意摆弄着整理仪容,朝着宋玉骨说道:“玉骨,长乐可是你的未婚妻,你当时被治罪的时候她可是要死要活了好一阵子,不说两句话吗?”
宋玉骨押了口茶:“我宁愿她下嫁他人。”
悦临盏还想说些什么,宋玉骨瞥了他一眼,说道:“王爷,您还看不出来吗?陛下这不是为公主招婿,而是明摆着武招择将。陛下定是因为我的事迁怒了公主,如今我再做些什么,”说着自顾自地哼笑了两声,有一两分嘲讽的意思,“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悦临盏不死心,宋玉骨这次连口舌都懒得费,拍拍屁股回房了。
悦临盏气得指着他的方向抖啊抖的,琼意叹了口气道:“殿下,您如何比得过宋少帅的脑子,还是思量思量,两位王爷那处该如何办吧?”
“如何?我的两个好哥哥真是好大胆子,父皇正当壮年就开始拉帮结派了,”悦临盏冷笑了两下,“宋家的事还没过去,这就又想动手了?”
琼意紧盯着悦临盏,忽然说道:“王爷,您有没有发现。”
悦临盏一愣,接口询问道:“发现什么?”
“您冷笑的时候越来越像宋公子了。”
悦临盏一拍自己的脸颊,乐得露出了两个酒窝:“我变帅气了?”
“..”
宋玉骨赶回屋子的时候,叶左已经窝在房梁上窝了好久,待到宋玉骨将门牢牢拴起,他才窜下来,单膝跪地行礼道:“少帅。”
“叶叔,密堂如何?”
“老样子,暗地里互看不顺眼,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团结一心的样子,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了,”叶左道,“按少帅的吩咐,属下观摩了一路心向着宋家的人。”
“这样便好,江湖事我如今管不了多少,但又不得不握在手里,”宋玉骨倒了两杯茶水,一指旁边的老红木雕花椅道,“哦,叶叔坐。”
叶左不客气地坐下,一把拿过茶杯把里头的水仰头倒进嗓子,“还是少帅这的水解渴。此次我来,是有醒来提醒少帅,我手下有个娃叫罗涵,身手不错也惯喜欢做些行侠仗义的事儿,一日碰到了两个黑衣人绑着一个姑娘进黑布袋偷偷摸摸的,心下起疑便跟上了,把那两人迷晕后才知弄错了,那姑娘是他们买来的奴仆。他就觉得怪了,为啥买来的仆人都要这么偷偷摸摸。”
宋玉骨蹙起了眉头道:“的确怪异,除非他们不想让人知道买了这个姑娘。”
叶左呵呵一笑:“罗涵赶回来跟我说的时候,说这个姑娘名叫小坠儿,右眼睛正下头有个黑色的小肉瘤,不知少帅可有些映象?”
宋玉骨想了想,问道:“你是说我们府上那个扫地的粗使小丫头?”
“我记不得,但是那丫头说自己曾是将军府的人,旁的也不知道什么了,毕竟已经被卖了别的人家了。”
提起将军府,宋玉骨心头一痛,想到那个任劳任怨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大管家,小时候总是带些外头的糖果蜜饯来哄逗自己开心,没想到一役归来,尸骨无存,连墓碑都不能为老人家修建。
叶左虽然是江湖上混的糙汉子,但是混到这个份上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他微微一叹气道:“少帅莫要伤心了,宋忠他,死的心甘情愿。”
“叶叔,这我也刚好想问你,”宋玉骨道,“忠叔死了,将军府被烧了,那父亲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命密堂严加保管的?”
“严加保管之物?”叶左绞尽脑汁狠狠想了想,笃定道,“没有。”
宋玉骨有些失望,重复问道:“当真没有?”
“宋帅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的最后一役了,”叶左道,“什么事都不曾交代,我们堂中的弟兄也各司其职,都盼着宋帅出征归来,再与我们喝一夜的庆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