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日重逢，我将以何贺你？
以沉默？以泪流？
犹记当年，你我初相见。
高二那年，西川还只是一个人的西川，沈默还只是一个人的沈默，杜云帆，还只是那个简单的杜云帆。
“沈……沈……”
女生抱着一摞书，微微露出笑容，侧头等着男生把自己的全名说出来。
男生努力了半天，还是挠着头以“不好意思”的表情告终。女生笑笑，轻轻耸肩打算离开。男生却急了似的上前一步。
“哎，你……”
“沈默。”女生还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掉头往教学楼走去。
“……”原本还想叫住她说点什么的，至少问点近况啊聊点旧事啊也要稍好一些，哪怕就问问在哪栋教学楼、几年级几班……也要，稍好一些。
七年未见，沈默依旧是小妹妹般的存在。
永远矮半截的个头，和小时候一样，剪着齐肩的短发，看得出来自己经常偷偷拿私房钱去发廊里保养，乌黑发亮，发尾一定是悄悄地卷烫过，不那么明显，但又明了可鉴。
小提琴的声音轻快悠扬地从草丛中钻出来——晚自习铃声已经打响了，身边零零落落几个小女生慌张地跑过，男生看天上的云，一寸一寸向天边褪去，安静的深蓝色铺过来，盖没忧伤。
教室里的气氛还很浮躁，像窝了一堆麻雀，首节自习课是没有班主任的，全部的教职员工都去报告厅开会了，这种难得的机会，教室里的人们会好好利用这个时刻紧锣密鼓地发展发展班内的交情。身为纪律委员的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这个局面。干脆懒得管了，自己提溜着教参书，到外面走廊上转转。望着天边即将褪去的火烧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紧张，不久就期末考试了，高二的学习生涯也即将结束，高三，还能有什么故事呢？
楼梯一角出现一个俊朗的熟悉身影，杜云帆正要打声招呼，声音还卡在喉咙里来不及出来，那个在夕阳下镀着金边的人便从侧面的楼梯上跑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直觉，脚步依顺走廊向尽头延伸，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眼看就能追上他了，转角，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孔让他实在抬不起继续飞奔的脚步。
“……沈默？”终究还是不忍心。“我是云帆。”
嗯，我是云帆。
多少年了，梦回年幼的时光，想象与你重逢的时刻，想象在田野里捉住了蜻蜓送你，想象清风吹过你耳畔，送来甜美的温暖，想象我们成年之后能够重逢，发疯了一样拥抱，想象我用并不好笑的笑话逗你开心，你假装笑，我觉得乐开了花。
而梦醒了。你真实站在我眼前。
我却挪不动腿。
我尝试追逐一个名叫西川的孤独故友，却在途中万幸遇见了你。
也罢。
不去追赶他也罢。
重逢你，是最幸运的事。
尽管我知道，这将是近两天迟早的事情。
“唔，云帆……哥哥。”云帆的思绪被沈默拉回来。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算了。”云帆抬头，望着向上的楼道，左拐，再左拐，算了，才刚刚到这所学校，有的是时间，日子还长。
“刚刚好像是有一个男生从我旁边跑过去，不过我看着不眼熟。”
沈默低下头回避杜云帆的目光，七年未见，你我都已变了模样，但依旧不变的，是你总比我高一些的肩膀。
想用力地搂你入怀，只为庆贺我们的重逢。
眨眼间，天空不知不觉变成了深邃宁静的幽蓝，校园的喧闹声也减走了一大半，云帆深吸一口气，用几乎是叹息的音调提议：“到操场走走吧。”
“好。”
只要是你提出的，我从不反对，只要是你愿意的，我都会说“好”。担心我的人都说，对于外人眼里，固执骄纵高傲的沈默，这，真的是个非常不好的坏习惯。
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两个人都不紧不慢地走着。“沈默，这么多年不见，我都……”
“是哈，这么多年了，云帆哥早该把沈默忘了。”沈默的眼睛里闪着像雾气笼罩一样的光。
“哈哈……”自己只好干笑两声，“呃，有一点我倒是没忘，沈默不喜欢闹哄哄的，这种夜晚，一定会出来一个人上自习，但凡这样的自习课，绝不会留在教室里。”
“你怎么知道？”
“嗯，这个我当然知道，毕竟我们两家人也是经常来往的……”不经意间露出笑容，“可是，干嘛不在你爸的办公室里老实呆着？“
“那这一点，别人可以不知道，云帆哥怎么也能不知道啊！”
“怎么？又闹不开心？”
沈默两眼一翻，耸耸肩又叹了一口气：“这年头，咱这盛都城里没哪个校长好混！”
“何况是你爸这样的？”云帆恰逢其时地补刀。
沈默把嘴一撇，无奈地说：“我爸他在应酬上是挺辛苦的，难道不是么？”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
没什么好说的。
沈默的父亲是嘉德中学的副校长。
她爸爸的苦衷，无法直抒，这一点，杜云帆再清楚不过了。杜云帆的父亲也是在一所乡校任了十一年的副校长，最近因为新的调动格局出现，终于熬出头，调到嘉德中学担任教务处主任。处理教务，比起曾经的职务，轻松了许多。
曾经需要挡酒，需要应酬，需要维护学校基本的秩序，而剪彩、发言、签字，却很少轮到，其中的苦，只有家里的孩子看在眼里。经常下班很晚，在学校处理宿舍的纠纷，有学校的孩子病了得大半晚上跑去，应酬喝多了，回家撒酒疯撒酒气。杜云帆虽然是男孩子，但也敏感到父亲一回家，心就揪紧的程度。这个中的难言，在如今，也只有沈默和杜云帆能够相互理解了。
“云帆哥，听我爸说，你转过来都一周了，忙什么呢？”
“忙一些，瞎忙活的事。”云帆神色凝重。
其实杜云帆不想聊这些，学生会、成绩、或者父母……
“那这么帅的云帆哥，你有女朋友了吗？“沈默突然问道。
云帆心里咯噔一下子，脸变得惨白。操场旁的行道树开始簌簌发出声响，惨白的月从云里钻出来。
沈默透过夜色，看出云帆的不开心，便说：”云帆哥哥，我们回教室吧，教职工大会应该快要完了。“
云帆在黑暗中却握紧了沈默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