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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对遭遗弃的母女(3)

林桃见他们把孩子抱回来了,立刻从床上起来了,把她抱在怀里。她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怕她会再次从她怀里丢失一样。

在十来天后,这个婴儿被她母亲命名为陈蓝。

她无法被用她母亲的姓氏命名,因为村里德高望重的人说了,她是不能姓她母亲的姓氏的,他们不想让她玷污他们的姓氏。他们才不管,她有没有父亲呢。

她被冠以陈姓,而使她拥有这个姓氏的人,却压根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她从一个月后会笑开始,就对所有人笑着。对她那因为她的存在而愁眉苦脸的外公笑着,对她那因为她的存在而唉声叹气的外婆笑着,对那些来到她家的嘴里说着同情的话语内心里却在心怀鄙视的邻居们笑着。她总是格格笑着,她不知道小小的她已经玷污了这个家庭的门槛,玷污了她母亲的姓氏,玷污了这村里的每一个房屋和每一条小巷。

她总是笑着,只有在她感觉到不舒服了的时候,或者饿了的时候,才会嚎啕大哭。

从她出生起,家里除了她母亲,没有人愿意看她一眼,也没有人愿意抱她哄她。

她母亲整天整天地抱着她,她们四目相对,她对她母亲笑着,她母亲却对着她哭了。她继续看着她母亲的泪流满面的面孔笑着。

到她一岁多的时候,她才被她的这个家庭里其他的人所接纳。首先接纳她的是她的舅舅。她舅舅以前不接纳她,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她玷污了他家的门槛,而是他无法接受一个小婴儿的哭声,她老吵得他睡不着觉。

在她终于学会了走路,而她哭的频率也比以前少了很多之后,她舅舅开始逗她玩了。

而她的外公外婆,却在她一岁半以后才开始有些接纳她,一岁半的时候,她会叫外公外婆了,她一开始叫他们的时候,他们好像没听见一样,她并不气馁,继续叫着,扬起她那可爱的小脸蛋向着他们笑着,边笑边蹒跚地向他们跑过去,伸出她那细细的胳膊要求一个怀抱。她的那两位祖辈的人躲开了。他们看着她的那张向他们扬起的小脸蛋,她长得可真和她母亲小时候一模一样呢,然而这只引起了他们的心酸。她叫了大概两个来月后,他们才开始应声了。但那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的。

他们从心底里完全接受她是在她快两岁的时候,那是那年的六月份,她发了一场高烧,十几天还没退,他们以为他们要失去她了,虽然他们之前曾想过各种办法想要摆脱她,然而当她在高烧中,几天几夜地持续着近乎昏迷的状态时,他们看着她那张病怏怏的小脸,她那因持续高烧而极度虚弱的有气无力的小小的身躯,这才痛心地意识到,他们是无法承受失去她的巨痛的。

他们陪着她母亲带她去县城里看病。在那里给她看病的医生告诉他们,她患得是重度肺炎,必须要住院治疗。他们陪着她母亲在那里呆了整整七八天,她的烧总算是退下来了,他们一直悬着好多天的心才落了下来。而那次大病几乎用光了老两口所有的积蓄。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那次则差不多全用光了。

从县城的医院回来以后,她就成了全家的宠儿了。她外公和她外婆争相抢着抱她,逗她,仿佛他们想把之前没抱没逗的现在全都弥补回来一样,以至于她母亲都没有机会抱她了。然而她母亲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是暗自开心的。

在她越长越大以后,她开始自己走出院子,和村里别的孩子一起玩了。她和他们一起疯跑,玩捉迷藏,玩老鹰捉小鸡,玩木头人的游戏。她在和她的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时候从来没留神看过村里的大人们看她的眼神。她从不抬头看大人们,她只看她的小伙伴们。

在她五岁以后,她几乎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才进家了。她和她那一伙的小伙伴们从早上玩到晚上,吃完晚饭仍然要继续玩,她们有时候晚上也能跑得好远,跑到村东的那些她们有些陌生的路上去,有时候她母亲不得不整个村子地找她,把她从某个角落里揪回家去。

她越是成长,就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开始慢慢地注意到,村子里有不少人对她是和对她的伙伴们的态度是不太一样的。尤其是当她和一群她的小伙伴们到她们中的某个小伙伴的家里玩时,她虽然还小,但却注意到了,那小伙伴的父母对她和对其它小伙伴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们总是谈论她,却从不谈论她别的小伙伴们,她听到她的名字不断被他们提起。她母亲的名字也不断被他们提起,同时被他们提起的,还有一个人的名字,那是她在村里从来没见过的人,陈易。

这些大人们谈这些话的时候,从不避着她,因为他们认为,反正她还小,说了她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的确还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虽然还小,却已经在心里有了疑虑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大人们总喜欢对她的家庭谈论来谈论去,却从不谈论别的小伙伴的家庭。他们说的这个陈易,又是谁呢?

自从她能听懂大人说的话开始,他的名字就一直伴随着她的成长。

有一天,她问她的母亲,当着她外公外婆的面问她,陈易是谁。她母亲没有吭声,她外公则立即呵斥了她,让她以后别再在这个家里提这个名字了。她那时发现,她母亲的表情有点悲伤,而她外公外婆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极度生气的表情,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在家里提这个名字了。她把他当成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像她母亲给她讲的故事里的大灰狼,或者大尾巴狗那样。

随着她越长越大,她和她的小伙伴们玩耍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在她六岁以后,她开始和她们一起去村子外面的田野里去玩了。一旦她发现了田野的存在,她就不可避免地爱上田野了。

她喜欢距离桩庄较远的那些麦田,她喜欢冬天的时候走在上面的时候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她喜欢春天到了麦苗开始拔节的时候麦苗里的那些青草,它们总是与别处的青草不同。它们细细地,有着不同于别处的青草的芳香。她尤其喜欢一种她叫不出名字的麦苗里的草,它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儿。她也喜欢成熟了的麦子,那时候麦田发着金黄色的光芒。那时候她知道,繁忙的劳作就要开始了。麦子收割的时候,她跟着她母亲和她外公外婆到田野里去,那时田野里站满了正在收割麦子的人们。每个人都挥汗如雨。她小小的身影站在麦田里看着这幅景象,她感觉到有点兴奋,又有点儿孤独。

她还喜欢那些田与田之间的深深的沟壑,因为在那里她总能发现一些野花,她总要把它们移栽回家,种在家里的搪瓷盆里,这些种在搪瓷盆的野花,总是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了。而她也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们的消失不见。情形总是这样的,到了某一天,她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种在搪瓷盆里的野花,于是就在院落里找来找去,结果总是只找到了空空的搪瓷盆。

她还喜欢她村庄里的那些树,它们一到春天开始吐露新芽,使整个村庄看上去生机勃勃,而夏天它们绿油油的,到秋天它们则变黄了,整个村庄被装点的看起来黄灿灿的。她喜欢和她的伙伴一起爬到那些树上去,从树上往下看着在路上来来去去的村民们。

她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她对除了玩耍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她的全部生活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就是玩耍,玩耍,玩耍。

随着她越来越大,她渐渐地听得懂大人们的话语了,或者说,她从前不会留神去听的那些话,她现在则会留神去听了。她发现,她外公外婆在她母亲不在的时候,经常要唉声叹气地说起她母亲和陈易的事,她慢慢地知道了,陈易这个名字,不是什么她想象中怪物的名字,他是她的父亲,她是从他们的话里自己悟出来的。她还知道了,她母亲是被她父亲抛弃了的。

她从其它大人们的话里也听出一些东西,比如,他们把她父亲叫作骗子,而把她母亲叫作****,贱人。她渐渐地知道了这些称谓代表着一种极度的侮辱。

她开始维护她母亲,每当有人说起她母亲的坏话时,她开始反唇相击,甚至当她外公外婆说起她母亲是个傻瓜时,她也要和他们顶嘴。她处处维护着她母亲。但她还不会那么多词语,她只会向别人说,我妈不是****。

然而,她的维护是无力的。没有人听她说些什么。她的话从来无法使任何人真正地闭嘴。他们只是惊讶的看她一眼,又继续之前的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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