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二十四节气十分神奇。
小时候,父亲说我一个女儿家没必要早早学会加减乘除,也从不叫我在客人面前表演古诗背诵。但外公和他的想法完全相左,老人家觉得这个外孙女太活蹦乱跳,没个仪态,也不好管教,所以总在我跟前念些“朝辞白帝彩云间”之类的。
特别是每到有讲究的节气,二十四节气歌便又要给他老人家背一遍:“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背完了就可以吃立春的春饼,谷雨的香椿,霜降的柿子……但冬至一直是我童年的“节气之王”,印象中是绝对可以吃个肚儿圆的日子。
可说起来,我也是好多年没真正过过这个日子。人在异乡忙得颠三倒四时,哪有谁惦记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因为难得一聚,静姑姑还让我叫了穆青,可他声称自己快期末了很忙很痛苦,表示自己坚决不能离开充满学习氛围的校园一步。
我跟梅长苏吐槽:“这小子估计是不肯离开女朋友一步。”
他戏谑地笑笑,“女朋友什么的,确实有点让人离不开。”
……有些人说起让听者脸红皮热的话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
我装作不在意,挽起他的手臂,“昨天,冬姐应该是提醒景琰小心夏江吧……可夏江一向是笑面虎,他的铁腕厉辣都藏在里面,表面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再说了,他是冬姐的父亲,为什么她会出此言?”
谈起这些所谓的“正事”,他的口气从来都平平淡淡漫不经心的,“主要是因为景琰这些年对聂锋的照顾她都看在眼里吧。另外,可能是因为我用了点办法让她发现了些夏江不想让自己女儿知道的事情。你不必多虑。”他揉了揉太阳穴,罕见地有点忧形于色,“我倒是觉得,此时此刻需要想想待会见到姑姑怎么办。”
从小到大,我都十分佩服静姑姑,她是个娴静如水的人,不多话,却令周遭如沐春风。但她世事洞明这一点,可能真的会给梅长苏带来压力,毕竟,他算是在静姑姑眼皮底下长大的。待会相见,不知能不能瞒得过她。
然而,我和梅长苏好像过虑了。
静姑姑看起来是把梅长苏当作“霓凰的男朋友”兼“儿子的朋友”来对待的,这顿饭吃得很客气,景琰原本就是一动筷子就不说话了的个性,梅长苏又营造出了一点生分的感觉……因此,这一顿饭的时间竟出现了无数次沉默。
尽管静姑姑对梅长苏说了“霓凰这孩子是个好姑娘,以后就拜托梅先生照顾了”之类的话,搞得我各种羞涩……但羞涩中的我也受不了这频繁高发的沉默,只好没话找话,“静姨,您最近还在作画吗?”
“是啊,年岁大了闲得很,除了摆弄些花花草草就是画那些山山水水。刚才就想和梅先生说我这个不情之请,吃完饭能不能请先生在拙作上题字?听景琰说,先生书法了得。”
我松了口气,梅长苏现在的笔法都随了蔺晨的父亲,和年少时自然不同。
大约他也是这么想的,浅笑着便应了:“梅某不敢当,是景琰太过奖了,还望不会唐突了画作。”
吃完饭,静姑姑差景琰出门买水果,我和梅长苏则进了书房看准备题字的那副画。
这画是临摹南宋名家马远的《踏歌图》所作,和她从前喜好的山水林石略有不同。此画貌似写意山水,实际却是村民踏歌而行的欢乐之景。一半为雅一半为俗,相得益彰十分协调。原作题字为王安石的一首诗:宿雨清矶甸,朝阳丽帝城。丰年人乐业,垅上踏歌行。
这首诗有点春晚歌曲感觉,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原作的题字者是宋宁宗,表达的是他对大宋王朝政和民安的一种期望。
不过,千百年过去,静姑姑要求梅长苏题的字自然与宋宁宗不同。内容是定好了的,截取自一本很古早的童年读物《幼学故事琼林》,是88年的版本,看起来十分老旧。
静姑姑却十分宝贝这本书,小心地指给梅长苏看,“就是这一页,最后这句。”
梅长苏双手接过书,不知为何眼神略显飘忽,但他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好。”
等他写完字,静姑姑笑眯眯地招呼我:“霓凰你来,看看用这句配图,是不是有些意境?”
画作上墨迹未干,她手中拿的依旧是那本娃娃书,我一时间觉得十分怀旧,不由自主地跟着念了她手指处的句子:“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河清海——”
刚好到了那页的结尾处,小心翼翼翻过一页便接着念道:“河清海安,兆天下之升平。”
这倒是写得十分优美的,可作为启蒙读物,不知道小娃娃们能听明白不……
“河清海晏。”她的声音平静如水。
我又仔细看了看,迷惑不解地看着她:“是安……”
“整本书,印错了这一个字。”
我凝神倾听,电光火石之间看向那副画,“河清海晏”,清清楚楚,一字不错。
静姑姑的目光转向梅长苏,不带一丝一毫情绪地道:“这本书兄长之子牙牙学语时我常常教他背诵,那孩子当时还没有认全字,却记忆力惊人的好。梅先生没有写错,或许也是自幼就熟诵了幼学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