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浙江杭州2009年10月
——浮图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
对于自己是个聪明人这件事,蔺晨其实一直有点苦恼。
仅仅聪明就算了,他还颜值高、运动好,书法也颇有功力,时不时被人请求题字……他太习惯别人的称赞,往往对赞赏还有些不耐烦。总之,让他觉得有趣的人实在太少。
不过,梅长苏算个例外。
首先,梅长苏彻底洗刷了“在别人家白吃白喝”的恶名。他化名苏哲进行的几项投资都十分成功,前阵子在风水宝地灵隐附近买了两处相聚不远的院落,一套自留,一套送给蔺晨爹,以表感激。
其次,梅长苏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考过了司法考试,而且把法律法规搞得比蔺晨那些从业几年的同事还清楚。现在,执证律师梅长苏处理起江浙老板们在金融市场的那些小九九简直如鱼得水,不在话下。
最后,梅长苏和自己一样,爱管闲事。前阵子他不知从哪捡回个被拐卖的孩子,带在身边好生教养着,还积极地帮这孩子找亲爹亲娘。这管闲事的水平,和蔺晨有一拼。
蔺晨现在不说梅长苏是短命鬼了,他反而有些担心梅长苏对自己那摧枯拉朽的身体太过残暴,说不定哪天就油灯枯尽。要想让梅长苏活得久,还真是需要菩萨保佑。
心动不如行动,据说钱塘江畔月轮山上那座六和塔挺灵验,重九登高之季,蔺晨非拉着梅长苏去绕塔。
所谓“径行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梅长苏看着塔檐翘角上挂着的铁铃,还未对这七宝庄严的佛法重地生出敬畏之心,便想到了穆霓凰在林殊的阳台挂着的那串风铃。
那串风铃是穆霓凰14岁时和父母去日本玩带回来的手信。霓凰算不上喜爱风雅,可这串江户风铃制作精巧,用的是“宙吹”的传统手工吹制之法,即吹制玻璃,使其中空,内壁像鼻烟壶一样进行手绘,下坠短笺,且题有隽永的俳句。夏日暑夜里,每当起风的时,便发出悠长的声音,如清风弹奏出一丝清凉。
林殊不懂日语,看不明白那俳句的意思,但谁叫他当时想知道那女孩有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呢?看到那无关****的译文后,他的面皮不禁红了,看样子霓凰买此物时并没有什么深意。
毕竟只是14岁的小女孩,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可现如今,梅长苏回忆起那俳句,念起来犹如冥冥之中的玄机之音——
“人世间,流浪人归,亦若回流川。”
然而,流水不息,还可溯源,他却已无家可归。
第五年云南昆明2010年6月
——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
穆泽履确诊胰腺癌后,医生对霓凰和母亲摇摇头,“这算是最凶险的恶性肿瘤,他的病理结果也很差,就算治疗,恐怕也时日无多。”
一家人抱在一起流泪,穆泽履搂着妻小说:“别让我化疗遭罪了,咱们一家四口回一趟云南老家吧。”
穆霓凰生在美国,长在北京,从小到大都没回过云南。可正如木有本,水有源,一下飞机,脚踩着昆明的土地,她就有血脉相连之感。
穆泽履是老云大学生,自然要去看看母校。
云大里郁郁葱葱有点像热带雨林,有些树木甚至高耸入云。一入校门,穆泽履便未语泪先流,几番感慨后只是反复念叨着旧时校歌——“太华巍巍,拔海千寻;滇池淼淼,万山为襟。卓哉吾校,与其同高深……”
霓凰扶着父亲瘦削而颤抖的身躯,不住地给自己打气,父母做了她22年的依靠,现在她就是父母的依靠,从此必须脚踩实地,撑住这个家。
那年的9月,穆泽履在亲人的温暖簇拥下离开了人世。从此,穆霓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离她而去了。中秋月朗,合家团圆的日子,穆家却前所未有的孤寂。午夜时分,霓凰有些失眠,她又去给父亲上了柱香。
残灯如豆,烛火微动,她平静如水的心里设着两个灵位,觉得天堂并不遥远,伸伸手指,就在上头。
第六年日本京都2011年4月
——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
梅长苏从去年开始跟随在杭州教学的日本师父山下修习剑道,虽然运动量不算大,但对调理身体来说还是很有益处,加上宴大夫悉心调制的中药,体质确实好了不少。
樱花季快到时,山下老师便提出要回京都陪陪父母,他热情邀请梅长苏同去赏樱。
梅长苏十分敬重山下,可他向来无暇娱乐,本意还是打算回绝,但蔺晨听了很有兴致,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梅长苏,转而对飞流说:“苏哥哥带我们去赏花饮酒好不好?”
茫茫人海,梅长苏就算有三头六臂,却也还没有找到飞流的亲生父母。他总怕飞流和自己一样孤星入命,因此格外宠爱这孩子。
飞流只说了3个字:“想去,花”,结果可想而知。
蔺晨此前在东京见到过艺伎,觉得似乎风尘气重了些,可京都的艺伎看起来却颇为羞涩。夜幕降临后,祗园的花见小路便会不时出现白日里难觅芳踪的艺伎,他原本有些好奇,可看梅长苏对此无动于衷,蔺晨是讲究周遭氛围的人,便也觉得索然无味。
飞流没想到一条叫“花见”的路却见不到花,只看到了几个“瓷娃娃”碎步匆匆而去,因此嘟着嘴有些不满,梅长苏怕他饿了,于是找了间居酒屋坐下休息。
那天夜里梅长苏难得地多喝了几杯,出门时一个姑娘刚好想要进门,看到他们不禁退了几步,灯光昏暗,看上去竟神似她——
“霓凰……”梅长苏不禁停步怔住。
可是那日本姑娘一开口,他便酒醒了,点头致歉就匆匆离开了。蔺晨觉得不对劲,可惜他刚才听得不真切,只隐约觉得那是个“妮”或“花”之类的女子名字,十分俗气。追问了几次,梅长苏都不肯回答,只得作罢。
过了几年,蔺晨已经不大记得白川的夜樱是如何在暗夜中华美绽放,却依然忘不了那个被梅长苏叫成“妮花”的日本姑娘。印象中那姑娘虽然貌美,却也不至于惊为天人,让坐怀不乱的梅某人一眼之间便失了方寸,到底是为什么呢?
直到他拉着宫羽去机场接人,却发现梅某人跟穆霓凰去了意大利……恍然大悟。
坐在车里他不忍心刺激宫羽,可又按捺不住自己想打趣的心,于是唇角一勾拿起手机敲敲点点。
手机震动后显示着一条信息,梅长苏看着就坐在自己身边的发信人有点无奈,内容不过是借鉴网络流行的一句情诗——“烧酒喝醉了多少路人,而情人你唯独想起了她”。
他的余光里,上车后就一直有点害羞的穆霓凰此刻望着窗外,侧颜映在车窗玻璃上,树影婆娑下并不真切,可在他的眼眸中却十分清晰。
当年,怎么会将别人错认成她?
她明明是如此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