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天气日渐转凉,我日子无聊但也过了下去,又是这么闲淡的过了几月,长安的冬天终是来了。
“啊,小姐你醒啦。”
“是不是很晚了,快帮我梳洗一下。”春琼往炉里添了点炭火,不慌不忙,“不急的,老爷说今天下雪了,不必去敬茶。”
“下雪了?”
“是的啊,挺大的,都快一月了今年下得有些晚。”
这是我到这以来的第一个冬天,今天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我全副武装,躺在塌上,支开窗子留出一丝隙缝,眯着眼看雪景,坐了许久想了许多写景的诗,然后收了窗,静下心来看了会书。待到肚子有点饿的时候,有人来传膳,我赶紧打了伞欢快的走过去。
路上正巧碰到卢子昀收了剑,在亭子里让下人们摆弄着衣衫,他心思荡漾在千百里,可是服侍的小侍女见他这幅呆萌样脸都红透了半边天。
春琼有些着急了,“小姐,去打个招呼吧,是公子。”
我没有多想,我大哥英姿飒爽,是道饭前开胃菜,他难得和蔼,不断嘱咐着要孝敬母亲。
我有些尴尬了,我虽然怕我娘,但素日的确是很恭敬的,不过那也得人家肯受下啊。
将近年关,大娘有了盼头,每日算计着卢竞怀归来的天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卢二少爷天地荡漾自在得很,说不定根本没把归期放在心上,将近半月都还没什么音讯。
我有些失望,看到家中不少小丫鬟怨恨愤愤的表情,便猜测到卢二少爷铁定又是个小美男,不过这个年头美男子还真不少,隔壁就有一个不开窍的,花痴卢照轻的官好几代——王光陨,这个人先前没有讲到,现在待我细细说来。
上次提到卢家右户王太傅的住宅,王家世代为官,王大人人很正直,是个清官,看他住的这么偏就知道他很穷啦,不过王大人是官n代,祖上还是有点闲钱的,王大人高端低调,书香世家,品位高雅,府宅打扮的低调又奢华,这跟左边的土豪张有了鲜明对比。
老王有三个儿子,最宝贝老三,王光陨长得人模狗样的,可审美同他老子一对比还真是天上地下。
王三公子和卢三小姐的缘分是这么开始的,老卢家刚搬过来,大娘做了些糕点差照轻送过去,半路没忍住吃了几块,恰巧让王光陨看见了,三姑娘红着脸,羞涩的朝他笑了一下,王三便开始沉沦。
卢照轻既没有天使的脸蛋,也没有魔鬼的身材,靠着她那几两肥肉吸引了这么个死忠的脑残粉。
但卢照轻也很头疼,老张的独女张挽婵和王光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得确有姿色但脾气娇纵至极,本想着谢家搬迁能拉近距离,不想冒出个老卢家,因此张挽婵和卢照轻隔三差五的就在吵架。
今日这两个小姑娘便打闹起来,从前门一直闹到后门。卢照轻穿过我的院子,一路骂骂咧咧,搞得我想好好看本书都不行。
实在没忍住,下了床跑出去,这两个人滚在雪堆里,身边没有下人,打得很开。我一腔热血看到这架势也生生停住了步子。
“小姑娘玩闹也没什么,这是人家的童年童趣,还是不要打搅比较好。”这样想着便偷偷退了回去。
“咦?你是俏瑛?”
我大惊,急忙四下看去,原是王三公子自后门斜了半边身子偷看着,我有些脸红,跟他很熟吗?麻烦叫全名好么。
他也脸红了,三公子肤色白皙,一张脸红通通的,声音稚嫩,但语气很高傲自豪,“阿轻同我说过你的。”
我去,这有什么好得瑟的,跟你说话的是******呢还是武藤兰啊。
“你躲着看什么热闹,还不把她们拉开。”
小王子有些气了,“你不也跑了!”
我被堵的无话可说,尴尬了一下,王三突然冲了上去,张姑娘反守为攻,跨在卢胖轻身上,王三这白斩鸡拉上不好拽下也不行,我也冲上去,再打下去脸上见了彩两家可不好交代。
在我们四个拉拉扯扯的时候,王卢张父亲团不知何时走进了小巷来同我们四人喜相逢。
不知为何在我们看来是生死搏斗,两相劝慰的场景在他们眼中是邻里融洽,童真无邪的样子,难道他们看不见张挽婵坐在卢照轻小肚上,王光陨拿头顶她,我脸都变形了还死拖着卢胖轻吗?
乱上加乱的事情还有,传闻中的二公子就在这时候和我见面了。
“爹。”
不是阿昀欧巴的声音,声音竟有些好听,我浑身一个机灵,卢老爹在外头的私生子杀到家里来了?!
我愤愤地回头看来者,嘿,这个私生子……还真帅!
本以为卢竞怀是个带点痞,充满江湖气的纨绔公子,可见面一看,这位卢二公子离家多年,今日一身青竹袍,腰佩素玉玦,脚踏黑漆长靴,神采俊驰容貌极好,竟有双勾人的丹凤妙眼,可这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阴暗狠戾,还有点冷漠,这种眼底不透露的冷漠同季东伏给我的感觉相似却又不同。
我眼神一转,带了点思量,这个少年盯着我,我慢悠悠地转开来,卢老爹大喜,“阿怀,你回来啦!”
“二哥。”卢胖轻已经站起来,闷闷地打了招呼,哦,是卢二公子。
“二哥。”我也跟着叫,他多看了我几眼,回道:“四妹。”
老爹拉着我们三挨个同王大人、张场长打招呼,介绍了卢竞怀,便各自散了。
卢竞怀是叫我们大伙吃饭的,桌上大娘很高兴,自己没怎么吃,一直忙着给二少爷夹菜剥壳,他并不推脱也没觉不好意思,全都受下来了。
“你娘对他真好。”
“是啊,我娘很宠二哥的,什么都由他。”
卢照轻同他有点生疏,也对,毕竟四岁起就很少见面了,他自个话也少,别人问什么答什么,偶尔微笑,看着温暖高兴的笑里却有种疏离冷淡。
他是在外太孤独寂寞了吗?还是他很想家胆父母不懂呢?
这种感觉我有点懂,卢竞怀打小和家里分开,由和尚照顾带领着,估计心里是不甘心的,怎么就不能像大哥一样学习生活在家人旁呢?
我这样猜测着越想越觉得自个儿聪明智慧,不自觉地投了个“我懂你孤独”的眼神给他。不想同这小子正好对上眼,却嗤笑了一下。
什么意思?小弟弟装啥深沉呢?论年纪卢子昀还得心甘情愿叫我声大姐呢!
这顿饭吃得很好,期间多上了几道平日不常见的菜色,估计是特意给卢竞怀准备的,很小巧精致,以至于吃到最后只剩我跟卢胖轻为了这么一两肉还在争个你死我活。
我抢到最后一口片鸭肉,心满意足的摸摸小肚子,浑身热乎乎,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开心之余忽然猛的回过神来,冬天还好,人家说你胖你还可以用衣服厚实骗过去,一开春,呵,你几斤几两别人瞧得一清二楚,我可不想当什么卢胖瑛!况且将近年关,不吃喝玩乐肯定不行,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饭桶,致使回院子的路上一路苦恼。
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如期而至,但真正让我感到到我长大一岁的不是新衣服、年夜饭,也不是守岁时的爆竹,而是大家给我的压岁钱。
老实说爹娘给我的红包并不厚实,但交到我手上的那一瞬间,我鼻子很酸,若不赶紧开口讲话笑嘻嘻,眼泪立马就会流出来,而且预感会哭很久。
我到这里很少有独处的时间,一开始受伤春琼寸步不离的照顾我,后来从早到晚跟卢照轻在一起,认识王三后,有时又跟着王家的男孩子偷偷野着,群处时并不孤独,一入睡就要做梦,每晚都要做梦,梦的都是我还在现代,爸爸死板的教育,妈妈唠叨的嘱咐,以前嫌烦,不过卢二夫人从来不会唠叨我,对了,还有教室里我们头顶的大电扇,私下里资源共享的学霸作业,提心吊胆的作弊,很小的细节,但经常让梦里的我失声痛哭。
“傻啦你。”卢照轻高兴的眯着眼,看我傻傻的低着头,把我拉了回来。
我在这里的第一个辞旧迎新的夜晚,我想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很牢,炭火烧的火红,我们老卢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聚在一间屋子里,平日很大很冷清的房子今晚却被填得满满的,也对,卢家是有很多人。
我们聚在一起送走孝武十七年的最后一天,散开在孝武十八年凌晨十几分钟里。
夹雪的冷风一吹我激灵起来,困意消散而去,我支开疲累的春琼,也没带伞,独自在府内慢悠悠的走着。
积雪已没过脚踝,但飘着的雪花仍没有要停的意思,我心思空白,看着古色古香的房子,听到外头马车驶过的轱辘声,隔壁老张藏獒的叫声,隔壁老王雅趣地念着诗。
阖家欢乐啊!
我的爸妈呢?会有其他人进到我身体吗?是真正的卢俏瑛,还是大千世界捡漏而来的游魂,不过不管是谁,只要她在我身体里替我呆在爸妈身边就好,不管我是傻子还是我忽然性情大变,只要那个我还活着就好,这样我爸妈就会开心,不至于感到悲伤感到绝望。
我不知道我现在走到了哪里,四周很安静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我无声的啜泣着,眼泪不断流着,黑夜很好掩护我,没有人知道我很孤独我在痛哭。
但是……
我好像走错了地盘,前面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两个人,一个还在走着,一个腋下夹着伞往我这里走来。
这个身影很眼熟,正想再近些将他认出来,那人先叫了,“四小姐?”
他声音不算大,但四下很安静,前头未停步的那个人应该听见了,忽然停了下来。
我遇到的是我的学习伙伴,阿辽,他既然是卢竞怀的下人,那前面那位铁定是我们二公子了。
“呦,真是四小姐,你怎么也不撑伞,哦,我看你也不像要回去睡觉的人,二少爷也没撑伞,我担心着呢,你跟公子一起走走吧。”
阿辽,你人没事吧!我没哭痛快,忽然止住了,喉咙难受着没答应,他二话不说把伞塞给我自己跑路了。
卢竞怀已和我拉开不少距离,我气喘吁吁的追上去,“二哥,你撑着吧,我回去了。”
才走了几步,他在背后叫住我,“我送你吧。”
一股暖气移到我身边,也行,我跟他并肩走着,气氛有些尴尬,我稍稍撇过头看他,吓我一跳,这人一直看着我,那眼神就跟我当时在饭桌上看他一样。
送我到房门前,他忽然冲我调皮的笑笑,凤眼里阴沉散了点,黑夜里能看到真正的笑意。
终于有个十二岁,不,现在起是十三岁少年的样子了。
他的笑容很漂亮,许是飘雪太美,虚虚实实,让我一时迷眼,他正要走,我鬼使神差地叫了声:“二哥。”
“怎么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你我都真的快乐吗?我到这里见到的男孩子出了王三都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卢子昀压抑,季东伏凌厉,卢竞怀阴沉,我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我不是男孩子,我忽然意识到他们似乎都在隐忍些什么,我隐忍是因为我害怕封建的规矩,尽管我已经过的很轻松,但我总觉格格不入,我隐忍我对亲身父母的思念,对回去的渴望,那他们呢?
出奇的今晚有了个不同的梦,这依然是双眼睛,不过却是双阴沉丹凤眼。
我跟自己说我可能回不去了,也可能是很长的南柯一梦,不过我依旧有好的家人,我想我愿意当卢俏瑛。
新生活啊,卢俏瑛终于向你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