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裘衣黑边襟的小姑娘坐在吊睛白虎的身上,天上下着雨,双头的王蛇吐着信子为她遮挡,她做一身苗疆打扮,手脚上挂着银铃。
天很冷,她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凉薄的可怕,她看着唐礼,天真浪漫,不屑一顾。
“庙里的人我要带走。”
她的声音,有着脱之不去的稚气,清脆可爱,可惜少了很多的感情。
唐礼手中一把青玉折扇,衣冠楚楚,年轻貌美的侍女脚步轻盈,替他撑着柄乌木伞,他早些年在江湖中声名狼藉,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他都想要染指,当年甚至对红衣神算起了色心,于杨无情手下断了命根子,自此积怨甚深,誓与白楼不共戴天。
苗疆圣使多言要带走萧梧,唐礼自是不允,他冷笑一声,施了粉黛的脸盖不住肃杀之气。
这厢正在对峙,庙里的三个人却靠在门后,一个叠一个的贴着门缝往外瞧,仿佛事多不关己。
“啧啧啧,瞧瞧这架势,萧老大,恨你的人可真不少啊。”
萧梧的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毛茸茸的顶发挠搔着他,萧梧撇了一下嘴,难得的有些不服气。
“你小师侄也出了不少力啊。”
夏一生在萧梧看不见的角落里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所以萧老大,我们要出去吗?”
“我们三个一伤一残一幼,外面高手不少还有变态,你不是一向很怕死吗?”
“没办法,我都答应楼里要将你完好的送回去了,现在这般固地自守,着实没什么前途。”
风雨之声渐大掩了庙里的细细碎语,多言座下的白老虎朝天一吼,它一身长毛湿哒哒的,却更显威武,诡异的香气弥漫,多言却只轻轻地冷笑,她肩上的双头王蛇便窜出去袭向唐礼。
雨中旋转的伞与青玉折扇交相辉映,乍分乍合,唐礼僵着一张脸落在树枝上,身形摇晃,随风而动,而王蛇落了一只头,期期艾艾的在泥潭中扭动。
苗疆的小姑娘下了白虎走到王蛇身边,小心翼翼的将它抱入怀中,唐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在两方人马一触即发时却见穿云一支绽放在灰蒙蒙的天边,唐礼脸色一变,急速隐于树林中,随即,唐门的人都分散开来,不过转眼一瞬,庙前的冲突已然平息,似乎有人想追踪下去,多言抬手制止,她看着那座破旧凄凌的庙宇,忽略不去的杀气透门而出,侵肤蚀骨的恐惧与杀意却让这个苗疆的小姑娘展开一个苍白的笑容。
她抱着王蛇,赤着一双莲足,轻轻巧巧地走到庙门前,她伸手,敲了敲斑驳不堪的朱门,门里三个人偷偷摸摸的装死装睡,只萧梧一人开了门,他倚在门上,单手握着剑,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多言。
压迫感无声无息的渗透进风雨中,那把浮生剑纵使藏在鞘中仍是意蕴流转,连浮于表面的水汽都蒸腾成了薄雾。
多言抱着王蛇歪着头,她才十一二岁的年纪,淋了些雨,额发散乱的贴服在脸上,萧梧看着她,目色越利,身形却越发疏懒,雨滴在他们周身停滞碎裂,次第而开,如同无数细微的绒花,旋转升腾,碰撞试探,静谧随风而散,最终隐遁不现。
“三师叔,他们在做什么呢?”
“打架喽。”
“那是谁比较厉害呢?”
“那苗疆的小姑娘很有天赋,再等二十年吧。”
“哦。”
方小年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那……三师叔你呢?”
“我?”
夏一生沉默了一下,门外雨声渐有止势,他缓缓地睁开双眼,伶仃短剑握于手中,即便蜷缩着卧于干草堆上,面色苍白,血迹干涸,却仍危险的眯起了双眼,不动声色的护着怀中方小年。
苗疆的人窸窸窣窣的入了这座小破庙,挤得满满当当的,一地毒虫猛兽,夏一生屈腿坐起来,伶仃剑反握,讥讽的笑了笑,他当着虚空吹个口哨,问方小年:“怕吗?”
“有三师叔在,小年什么都不怕!”
“好!”夏一生曲手将她抱起来,苗疆的男人,生的高大威猛,这般林林丛丛地围着夏一生,让他半丝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喊一声:
“萧老大,你还活着么?”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破人群而入,浮生连着鞘,森寒生冷,碰之凝冰。夏一生曾在恒江边上见过萧梧用剑,那是一个君子,傲立云端的君子,狂却抑,生死由己,但那时的剑,是炫技,美则美矣,缺了意,只为慑敌不为杀,而现在,是澎湃的杀念。风卷残云般的血肉自他剑尖绽放,连空气都被斩断,扭曲成更为璀璨的色彩。夏一生想捂住方小年的眼睛,幼小的孩子摇了摇头,她指了指自己,安慰夏一生,
“三师叔,我已经在江湖里了。”
夏一生叹了口气。
萧梧从人群之后现身,多言抱着蛇,乖乖的站在旁边,她以银铃挽起的发此刻散着,脸上一抹淡淡的血痕,萧梧冷着脸,凌厉的仿佛本身就是一柄长剑。
夏一生敛了方才的气势,他缩了缩脖子,将方小年放了下来,再小心翼翼地将伶仃剑裹裹,塞进腰封中。
“萧老大,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用动手啦?”
“不用了,我们直接随她去苗疆!”
多言恭敬地点点头,“教内说,此番来引萧楼主,能杀就杀,杀不了就带回去,而你……”多言走到夏一生面前,夏一生弯下腰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多言瞥了他一眼,似乎多少有些不服气,“伶仃剑的传人,好年轻。”
“十七成名十八死,说不定我已经很老了呢?”
夏一生笑了,他见多言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腰间看,便将伶仃剑掏出来,勾环绕上一圈,刚出的阳光洒在剑刃上,五寸之间,万千世界,夏一生将剑递给多言,小女孩儿脸上有一瞬间的雀跃,随即又板了脸,一双眼冷冷地看着夏一生。
“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剑随意交与陌生人!”
夏一生耸耸肩,“伶仃剑无我,不过一柄短匕,实在没什么用处。”
多言不信,她虽不惯用兵刃,但苗疆四使之中,她向来与沧浪行关系最好,天下武器,沧浪行无一样不会无一样不能,而其中刀、枪、剑、锤更是常用,多言十岁生日时,沧浪行也曾打造过一把短剑送给她,图样极似伶仃剑,只少了灵气,故此她用起短剑来也算得心应手。
伶仃剑在多言手上转上一转,她忽然发难冲向夏一生,银铃撞击,音如雀鸣,闻者皆捂耳后退,萧梧抱着剑,却没有阻止她。
夏一生没有退。
剑光,五寸剑光,激荡出一瞬间的风花雪月,而这剑光却不是来自伶仃剑上,夏一生拿着根干草与多言过招,他的剑法挥洒自如,美丽不可方物,是圆满也是残缺,是迅猛亦是和煦,剑出似雷霆,剑收如岳峙。
伶仃剑被剑意所引,如入海之叶,飘摇难定,竟自多言手中脱出,绕上干草,夏一生反手一握,光影交织,岁月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