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朔蜷缩在床边角落里,眼巴巴的看着夏一生狼吞虎咽的吃鸡喝汤,他几次想说话,却又怕得厉害,嘴中嗫嚅着骂她,夏一生一看过来就立马闭嘴,可怜巴巴的又往里缩了缩。
“我真是被人陷害的。”
夏一生叹气,“我的仇人杀了人,再把尸体扔到我家门口,官府以为是我杀的,我才被抓来了。”
张朔仍是不信,他虽然人事经历不多,又毫无戒心,但是非观却十分明确,又认死理,夏一生先给了他一种奸邪之人的感觉,再解释起来就难了。
“你也见识到我的本事了,我要是骗你,还留在这儿干嘛,早就溜走了,这几个看守我的狱卒还能抓住我不成。”
夏一生吃饱喝足,她满足的打了个嗝,又回到自己的牢房中,将那掉了一地的锁链重新往身上挂。
“小兄弟口气不小嘛。”
夏一生对面的牢房中原本横卧着一个老乞丐,他面对着墙,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稻草,整个人一动不动的,若不是他突然开口,夏一生几乎要以为他已经魂归九天了。
那乞丐缓缓的转了过来,褴褛的衣服中裹着件官袍,怀里抱着个巨大的酒葫芦足有半米高,他醉眼朦胧,撑着头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夏一生。
夏一生一瞧见那酒葫芦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她一拱手,敬称道:“张神捕。”
“不差不差,小娃儿竟能看出我的身份。”
夏一生严肃道,“四海皆友张怀辛虽身在官场,却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人,铁骨铮铮,缉凶万里,晚辈夏一生一直颇为敬仰。”
“哦?原来你就是夏一生。”
张怀辛也来了兴致,“伶仃剑的传人落到这般地步真是可惜啊。”
“身在江湖难免有仇有怨,晚辈一时不察着了对方的道,确实辱没师门名声,晚辈汗颜。”
张怀辛沉默了一会儿,他喝了一口酒葫芦中的白水,脸皱成一团,十分厌弃的又将口塞住了。
“昨夜逮捕你的是谁?”
“是于朗平于大人。”
“哎哎哎,我听父亲说,这个于朗平是靠关系爬上来的,其实没什么本事。”
张朔一向敬仰江湖义士,此时见他们说得兴起,也忍不住插嘴,“你要是被他抓来的,我倒是可以信你。”
“的确,这个于朗平读书不少,精通人际交往,但是心术不正,我曾破获一起海帮私盐案,和他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张怀辛从地上爬了起来,“我看他将你抓来必有后招,你手无寸铁极易遭人暗算,我去将你的伶仃剑取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前辈请说。”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在狱中动武。”
“前辈放心,”夏一生郑重的承诺道,“除非有性命之忧,否则晚辈绝不会拔剑。”
张怀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娃儿啊,我与你师尊曾有一酒之交,所以今日才会帮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牢锁应声而落,张怀辛拎着酒葫芦往狱门外走,他与狱卒们大多相识,见到了点个头,倒也畅通无阻。
夏一生看着张怀辛离去的背影叹息道,“师尊极少夸人,却曾说他玲珑通透,铮铮铁骨,倘若不入官门,我倒也可以和他喝上一杯。”
张朔半懂不懂,他腆着脸,凑到夏一生那一侧,满脸都是向往,他问:“你是很厉害的江湖人啊?”
夏一生摇了摇头,“我只是认识很多厉害的人罢了。”
“那江湖是什么样的呢?”
大概所有未曾涉足过世家恩怨,飘零孤独的人都会问上这样一个问题,在他们眼中江湖里都是故事,那么自由那么刺激,远比偏安一隅,循规蹈矩的生活来的有意思的多,就像夏一生也想问张朔,出生在官宦之家是什么样的呢?
鸟羡鱼,鱼羡鸟,拥有不了的才永远充满了美好。
“江湖里没有是非,只有生死,”夏一生答道,她听到外面守着的狱卒们正在喝酒划拳,说些上京的八卦,那酒香若有若无的在她鼻下流连,夏一生心疼自己的酒虫,只得把心思收敛起来,全神贯注的去听这些日子自己错过的消息,希望以此转移注意力。
“听说白楼的萧楼主回来了,还去了无衣庄一趟呢!”
“嘿嘿,那无衣庄庄主想把女儿许配给萧楼主,结果被拒绝了,”说这话的狱卒又将声音压低了些,“怕是嫌那姑娘丑。”
“我婶婶上街见过沈姑娘一次,她说那沈姑娘脸长的很不错,性格也好,就是有道疤,跟爬了条蜈蚣似得,晚上要是看见了还不得惊死。”
“我倒不嫌弃,我都三十好几了还没娶老婆呢,那疤再丑丑的过周裁缝他女儿。”
这话一出,难免又是一阵起哄罚酒,花生瓜子嚼的“咯咯”直响。
“你还嫌弃上裁缝女儿了,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人家沈小姐就是有块疤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该配给年轻有为的公子,哪儿轮得到你哟。”
“嗨,赵大哥你还别瞧不起我,我昨天得了个买卖,今天晚上会新来一个犯人,我只要把他和那姓夏的关在一起,就能得到千两白银!”
“嘘嘘嘘!你找死啊,千两白银关一个人这样的买卖你也敢做?万一惹出事来,这担子算你的还是我的?!”
“哎呀,赵大哥,那姓夏的是个死囚,能出什么事啊!再说了,就算出事也不过劫狱和杀人,就凭你和我那三脚猫的功夫,说是拦不住劫狱的人也就是个失职之罪。要是杀了人,死刑犯死在牢里还省了那功夫呢,千两白银啊!有了它我们哥几个还怕啥不是。”
把那姓赵的哄好了,几个狱卒又谈论起城里哪个姑娘漂亮,哪个姑娘凶狠不好惹,夏一生懒得再听,她现在只希望张怀辛能尽快取回伶仃剑,否则今晚可就难逃一劫了。
再说张怀辛离了牢狱往堆放犯人随身之物的仓库走去,途中遇到一个白面书生,这书生有种阴郁的美,好像刚落完雨的天,让人一见难忘,张怀辛与他擦身而过,但见他双足几不沾地,轻功之好,内力之深恐不在自己之下。
“阁下何人?”张怀辛不回身,数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这书生的出现绝非偶然。
“神捕不必紧张,我只是于大人请来的算命先生罢了。”
书生苍白的近乎病态的脸上挂着微笑,他的双手拢在袖中,指间扣着几只蝴蝶镖,张怀辛不动,他也不动。
“既是客人那为何在牢狱重地闲逛?于大人也不怕您看到些不该看到的酷刑,这要是被污血冲撞了,命可就算的不准了。”
正说着,于朗平匆匆赶到,他虽官高张怀辛一级,但心中也对这铁面无私的神捕颇为敬畏,他轻咳一声,打断了凝重的气氛,“苏先生苏先生,我可找到你了,你刚刚说出去逛逛,怎么逛到这里来了,莫不是我这府衙太大,你找不到路了。”
“哦,张大人也在啊,那真是太巧了。”
于朗平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卷宗,“柳芽县刚出了一件案子,尸首全身无伤痕,但是血却被抽干了,与之前在上京和湖北发生的两桩案子十分相似,所以想请张大人前去勘验,协助破案。”
张怀辛接过卷宗,“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午时。”于朗平见张怀辛皱起了眉头,似乎对这件事十分上心,便接着道:“县官那里处理不了,还希望张大人能够尽快启程。”
张怀辛将卷宗纳入袖中,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于朗平,“于大人好着急啊。”
“人命关天,应该的。”
于朗平也耐得住性子,他面色不改,只教侍从领了那书生先往他的书房而去。
张怀辛眯了眯眼睛,他下意识的又喝了口酒葫芦里的白水,“我还有件事情待办,一个时辰之后就出发。”
“那我就代柳芽县的百姓先谢谢张大人了。”于朗平拱手一揖。
张怀辛心中明白,这卷宗来的巧,正有将自己调开的意思,但确如于朗平所言,人命关天,他身在官门,绝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夏一生,只希望伶仃剑能护她平安吧,他摇了摇头,这丫头短短几个月就闯出了这么大的名头,连唐器都在她手下吃了亏,就算自己留在她身边也不见得能够帮上忙,思及此处,张怀辛一阵轻松,他看了看手里的酒葫芦,开始后悔前几日突然生出的戒酒的念头了。
他继续往仓库走,一路走一路与各个熟识的人打招呼。
“张婶,扫地呐,腰好点了吗?”
“哟,这不是王三手吗?又给抓进来了啊?”
“哈哈哈,小邵啊,你这脸是教媳妇儿挠的吧。”
“许老,你这儿登记过一个叫夏一生的人么?她随身几样东西我想取出来。”
被称为许老的人正坐在躺椅上抽水烟,他将烟灰敲了敲,阳光下懒洋洋的抬起眼睛看了看张怀辛,“账簿上给我签个名,自己进去找。”
“好嘞。”
黄昏时候,有个小捕快托着包裹拿着张怀辛的腰牌进得监狱来,他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扔给了夏一生。
“总捕头说这些都是你的东西,还让你别忘了和他的约定。”
“嗯……你们总捕头人呢?”夏一生一边将酒葫芦和伶仃剑挂回腰间一边问,她的包裹散了开来,露出里面的女装,张朔和那小捕头都拿异样的目光瞧着她。
“总捕头有急事,离开上京了。”
“哦。”夏一生闻言,心里大概也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她伶仃剑在握,心里却还是不踏实,有人千般算计要置她于死地,看来今晚来的人绝不好惹啊。